“这么简单?”路明非说,“好像有部电影的情节就是这样的。”
“普通的梦境中不行,要接受催眠和药物,到达意识的最深层。那种梦境会显得非常真实,做梦的人自己都很难从梦里醒来。在那种梦境中,被杀的人会觉得自己真的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所以如果被杀的是我,我也会真的死掉,对吧?”
“没错,那可能是你迄今为止最危险的一次冒险,杜登博士的团队只能协助你。”
“老爹,你说过那家伙应该是以你为中间体寄生到我意识里的,那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我意识里了对吧?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那到底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他?”
“就像要割舍部分的自我,对吧?”路麟城点点头,“但假如不这么做,总有一天那家伙会把你彻底吞噬掉,那时候你将是某位龙王。你们俩不可能永远共存。”
“让我想想好么?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
“当然,”路麟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么?如果你不愿切割,那就让你妈带你走,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躲着,只是别回这里或者卡塞尔学院。”
“如果我能成功地切割,我就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是么?”
“那你就要准备去树林里看看鸟儿了。”路麟城笑笑。
路明非摇了摇头,“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叔叔家住。”
路麟城非常诧异,“这里有爸爸妈妈,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确实很小,但是安全,你回叔叔家,早晚都会遇上战争。”
“我很想你们,这些年一直很想,但我不想再跟什么龙族扯上关系了。希望战争晚点来,我能回家过几年一般人的日子。你说的,我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我什么工作都找得到,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我不用在树林里找哪只鸟儿,我每天会遇到很多女孩子,喜欢的我就去追,每一天都想办法过得开心点。”路明非自己摇着轮椅走了,“那就是我想过的生活。”
天台上只剩路麟城独自看雪,抽着一根纸烟,看着看着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裹着大衣的乔薇尼。
“他决定了么?”乔薇尼问。
“还没有答应,但他会答应的。”路麟城淡淡地说。他的威仪又出来了,那是居高位者多年养成的笃定和自信。
“切割失败了,他会死吧?”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好好照顾他,让他觉得放松。”路麟城把烟蒂丢进雪里,竖起衣领转身离去。
***
“谢谢你医生。”乔薇尼深吸一口气,把路明非横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我们试着用电极刺激他的神经系统和肌肉,结合干细胞疗法,看看能不能解决腿部肌肉坏死的问题。”医生说,“理论上说会有效的,但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疗效。”
“多久他能站起来走路?”乔薇尼问
“一两年吧,顺利的话。之后还得继续治疗,血液经过了清洗和回输,内脏里积存的毒素也排尽了,但骨髓的造血功能和内脏的衰老问题不好解决,好在杜兰德博士的团队进展迅速,他们的新疗法对路明非应该有用。”
“谢谢你医生。”路明非也说。
两天来他一直是这样的生活,白天老妈带着他去医院做检查和治疗,晚上回家吃珍珠鸡。自从诊断结果出来老妈就不带他去食堂吃饭了,每顿饭都会宰一只珍珠鸡,这样下去养殖场里的珍珠鸡没准会绝种。
路麟城一直没回家,也许是工作忙,也许是还在跟委员会激烈地讨论。
乔薇尼推着他回自己住的那栋楼,小路两旁的云杉上挂满了彩灯,年轻人们边跑边打雪仗,一个雪球差点砸中路明非的颈窝,被老妈一挥大衣衣摆挡开了,活像书中女侠的做派。
路明非在人群里又看到了霍尔金娜,因为她那头金色的长发实在是太明媚了,尤其是在彩灯的照射下,简直流光溢彩。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绒大衣,带着同色的貂皮帽子,冰天雪地里居然不怕冷地穿着短裙和长筒靴,跑起来羚羊般敏捷,大长腿闪闪发光。不过她可能真的就跟路麟城说的那样,除了对自己的美貌太在乎了一些,其他都是个很好的女孩,看到路明非的时候紧忙抓住篮球架的一根立柱,转了一圈才刹住脚步,远远地跟路明非摆手打招呼。原本她可能是要过来问好的,但刚停步就被一个雪团砸在脸上,她愣了一下,赶紧捏了一个雪团回击,又跟朋友们打在一起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神,想到那个幻影般的小女孩,也是华丽的金色长发,却显得那么瘦小干枯,像是随时都会凋谢的草花。
“你老爹很中意那个霍尔金娜,你说他那么大年纪了,还有心思关心小女孩子。”乔薇尼冷冷地说。
“不是吧,老爹是想给我介绍来着。”路明非笑。
“你喜欢她么?”
路明非摇摇头,“老妈你觉得呢?”
“要我说你适合那种厉害点的女孩子,能管住你的。”乔薇尼想了想,“我觉得你们班上那个苏晓樯倒是不错,那姑娘狂是狂一点,是个有主意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那是我高中同学,老妈你没见过。”
乔薇尼也一愣,叹了口气,“私底下老爹老妈还是想办法了解你过得咋样的,不过你喜欢的那个陈雯雯就不咋样了,整天伤春悲秋,就会哭鼻子。”她顿了顿,“你爹说就算甩掉了那个寄生体你也不想在这里住?”
老妈这句话显得有点不悦,路明非立刻紧张起来,“不是不是,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如果可以的话。”
乔薇尼又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就知道躲在屋里玩游戏。”
这两天路明非确实是这么过的,每天除了吃饭治疗,打开趣÷阁记本就玩《星际争霸》,难得老妈有心把卧室布置得跟以前差不多,连趣÷阁记本里都装了这个老游戏。
说起来也怪,大概是母子感应,分明他玩得非常投入,可老娘就是知道他魂不守舍。当然,他也确实魂不守舍,玩游戏里间隙里他就在窗前坐着,但窗户再也没被吹开,那个女孩的幻影也没出现。
路明非望着远处打雪仗的人们,忽然陷入了沉默,乔薇尼敏感地意识到了,停下了轮椅。
“老妈,你有没有觉得,也许我不是你儿子。”路明非轻声说。
“你这孩子,这话怎么能瞎说呢?”乔薇尼急了,“你不是我孩子你是谁孩子?”
“从我很小的时候,那个寄生体就跟我在一起了吧?我是你生的没错,但我身体里寄生了另一个人的意识。”路明非说,“我不能完完全全算是你生的。”
乔薇尼沉默了许久,伸手摸了摸路明非的头,“有人说啊,父母和孩子其实就是朋友,某一种朋友而已。还有人说啊,人生就像是旅行,你跟谁走得最久,谁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她绕到路明非面前蹲下,“你是妈妈的孩子,不是因为你是妈妈生的,是因为妈妈这一辈子就养过你这一个孩子,这一路上都是妈妈陪你走过来的,你就是妈妈的孩子,怪物也是妈妈的孩子。”
路明非盯着她眼睛看了好久,前倾过去拥抱她,“我妈最厉害了。”
乔薇尼愣了一会儿,紧紧地把他抱住,所以路明非没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在睫毛上挂着,瞬间就结成冰晶。
***
深夜,灯下,乔薇尼独自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烤珍珠鸡。她凝视着桌上的电子日历,时间已经很接近圣诞节了。
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凶狠,一口口地喝着伏特加,抽着纸烟。她应该是个很讨厌烟味的人,但今夜她抽的烟把小客厅弄得烟熏火燎的。
她又转头看着前面那扇门,不久之前路明非已经睡着了,医生叮嘱为了保证休息他要在睡前吃两颗安眠药,此刻安眠药开始起效了,乔薇尼确认了很多遍儿子不是装睡才离开了卧室。
外面隐隐传来狗吠的声音,原本是没有的,这两天委员会忽然放出了巡逻的犬队,人们其实是看不到这些猛犬的,它们极耐寒冷,只在避风港外圈巡逻,偶尔强风才会把它们的吠声带过来。
乔薇尼忽然起身,打开储藏室拿出一口行李箱来,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支重型手枪和一个盒子,1990年柯尔特公司生产的“巨蟒”,这枪大到根本不是女人的手能握住的。
乔薇尼从盒子里倒出一把子弹来,卡塞尔学院的人看到这些子弹会惊掉下巴,每一颗都搭配贤者之石的弹头,这东西在屠龙武器中算是极其珍贵的限量版,对龙王级的目标也能造成重度伤害。
乔薇尼冷着脸给巨蟒填满子弹,干脆利落,完全就是用枪的老手,然后她提着这支枪推开了路明非的卧室门。
路明非被一记耳光打醒,黑暗中乔薇尼的眼睛如同狼那样泛着荧光,她的声音低沉,不容拒绝,“穿上衣服跟我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