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沄淰便带着蚊子骑着踏雪胭脂马回朝凤宫了,出了太师府,没人过问,没人欢送,仿佛就应该是这样。
一个月不见,朝凤宫也是越发的颓废,仿佛很久没有被人打扫了,她仔细看了看,幸好,几个珍贵的首饰细软什么都在,便让蚊子带出去典当,估摸着也能卖个千八百两的银子,她本想将自己的红玉剑也典当了,但是,左思右想,便也打消了那个念头。
蚊子卖了一整天,傍晚才拿着六百两纹银垂头丧气的回来。
沄淰看了看,笑说,“已经很好了,我们明天就带着这些纹银去弦国吧,路上的开支也够了。”
蚊子瞪大眼睛,意外道,“什么?难道不是去菓洛?这些钱,难道不是救灾的银两吗?”
“当然不是,这么少,怎么够呢,只想求弦王看在我的面子上,助一臂之力。”她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忧虑的神色。
蚊子不禁难过道,“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看不见你的笑了,世人都说,姑娘的笑倾国倾城,可如今——”
沄淰轻轻搂着蚊子,嘱咐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连累你跟着我,每天都不自在。”
正说着,只听朝凤宫外,张德海阴脆的一声长吼,“皇上驾到——”
沄淰冷眼看着蚊子道,“接驾吧,不该说的,不要说,这宫里,谁都不能信。”
何宸器宇轩昂的走进朝凤宫,一身华丽的月色龙图锦缎披在身上,虽有几分削瘦,但是,依旧英气逼人。
他笔直的站在门口,面对着跪在地上的沄淰,冷笑了一番道,“听说在太师府,你可没少掉眼泪。”
沄淰并不作答,只安静的跪在那里。
何宸挖苦一般的反问说,“你这般明目张胆,难道就不怕我要了他的命?”
沄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想,太师为保陈国江山,满门遭到迫害,如今,你身为一国之君,若为了一个女子便杀了太师,那么,你也必将被世人唾弃,你是聪明人,如此爱惜自己的名誉,才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
“蚊子,你出去。”何宸冷冷的吩咐。
沄淰的心升起一阵自嘲的苦楚,心想,何宸,我们终于成为了针锋相对的人了,现在,也只有那个面具人还可以对自己淡淡的笑。
何宸狠狠扯起跪在地上的沄淰,低声吼道,“不嫁给他就这么让你难过?”
何宸看着沄淰死水一般的表情,复又说,“朕今早出门,喜鹊竟也在指头叫,真是双喜临门,龙绍焱的妃子安夏公主怀孕了,太师今早上书也说,他的夫人王氏也怀孕了,本来打算让他替朕去菓洛走一遭,可是如今看来,只能让旁人去了。”
何宸侧目看着沄淰,竟然是一脸的得意之色。
沄淰微微一福,道,“对于沄儿来说,什么时候,灵贵嫔怀了龙子,才真的可喜可贺。”
何宸的脸顿时拧在一起,他的眼中气得冒火,牙关竟然也是紧紧的咬着,他攥起的拳头慢慢在沄淰细腻的脸蛋上摩挲着,最后挑眉淡淡的问道,“我会让你如愿的。”
“谢皇兄!”
“住口!你记住!我不是你的皇兄!你也不是什么皇妹!你若再僭越,我便真的不客气了!”
沄淰冷冷的随即接道,“奴婢没有那个福气侍奉皇上,只求皇上放奴婢出宫,今生今世,奴婢只有这一个请求!”
“奴婢?”何宸哈哈大笑,眼中带着一抹苦涩,“你还真不怕糟践自己,自称奴婢,既然如此,朕就应该把你放在奴婢的位置上去,今晚起,你就去暖岚殿伺候吧,我倒看看,你是怎么当这个奴婢的。”
何宸一走,蚊子便哭哭啼啼的进来说,“姑娘,你怎么那么倔强,这样,倒不是苦了自己吗?”
沄淰擦着蚊子脸上的眼泪说,“你我武功虽说不出众,但是,岂能被她们欺负住?今天虽凄苦一些,但是,总是会过去的,我要的是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蚊子的眼中攒动着泪水,“太师和那个龙承皇吗?人家有红颜知己相陪,未来,也是有子女常伴膝下,谁会知道姑娘今日受的辱?”
“傻瓜,我受的这些,又不是做给他们看的,我只求内心的一丝宁静罢了,等皇上腻烦我了,就会放我走的。”
“怎么可能!皇上那么爱你,天下绝世的无极宫都是为姑娘建的!我刚才在街上还听说,皇上根本从未在灵贵嫔的宫中待过,灵贵嫔如今如今还在简陋的暖岚殿居住,宜人虽在旁提点着皇上应该择一处稍好的住处,可是,皇上却都没有应允呢。”
“说这些何用,去,把你的衣服拿来给我换上,从今往后,你我一样,都是奴婢,切不可逾越了,我不信,皇上愿意留一个木头人在身旁,他终会有放我出宫的那天!”
华灯初上,沄淰和蚊子拎着牛角灯往暖岚殿走,火光攒动,映照着清冷的宫路,耳边呼啸而过的,是阵阵清冷的秋风。
蚊子递了一个暖袋给沄淰道,“身体要紧。”
沄淰笑着接下,可刚走出去不远,便看见太上皇老人家在宫墙外面的轿辇上惆怅的坐着。
太上皇老人家可怜的问道,“沄儿,寡人现在就拟旨——”
“不!”沄淰干净利落的上前拒绝道,“要放,就要他放我一辈子!我要她彻底的死心。”
太上皇老人家的眼中露出一股坚定的笑,道,“你跟你的母妃一样,坚强,不服输,你是个好孩子!蚊子,若有人为难沄儿,别忘记告诉寡人!寡人倒看看,在这皇宫里有谁敢!”
蚊子俯身福了福,沄淰也福了福,齐道,“奴婢们去了。”
蚊子不言不语的走在沄淰的身侧,她跟在沄淰的身边也有一年多了,还记得在寨子里的姑娘是时而调皮捣蛋,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正气凛然,时而飒爽非凡,不管什么样子的她,都是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的,可如今,却是这么的低眉顺眼,不言不语,仿佛就像一个空壳子活死人,没人知道她忍得是为何,又忍得是否值得。
“姑娘,到了。”蚊子提点道。
“蚊子,你错了,以后只管喊我沄淰就好。”
“蚊子做不到!若非要那样,您就直接砍了我吧。”
“那就什么都别叫了,万一灵贵嫔不高兴——”
“她敢!”
沄淰慌忙捂住蚊子的嘴,提醒道,“此时不同往昔,蚊子,你这个性子得收收了,不然,早晚吃亏。”
两人刚到暖岚殿,蚊子不禁恼道,“人呢,怎么一个接见的都没有,真是反了。”
沄淰慌忙拉住蚊子的手道,“恐怕是皇上在里面,都在侍奉呢,我们进去吧,记住,收收你这在军队中张扬跋扈的脾气!”
“是谁在外面嚷嚷?不知道灵贵嫔在念经替菓洛求福么?”
“春河?”蚊子小声的破口而出,她拉拉沄淰的胳臂说,“她最得灵贵嫔的喜爱,已经成为女官了,啐,马屁精!”
沄淰正目看着春河,才想起,她是认识她的,那日,和宜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女子中,便有春河。
沄淰挤出一个笑道,“奉皇上的命,往后便在暖岚殿伺候,以后,还请春河姑娘照量。”沄淰边说,边拉着蚊子微微一福。
春河傲慢的看了一眼两人,理理鬓角的发丝,趾高气昂的扭头便走,还用一副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那就进来伺候吧,正好,把灵贵嫔的洗澡水给倒了。”
“你——”
“是——”沄淰一个“是”字,竟然说的如此恬淡。
蚊子睁大眼睛道,“姑娘,你——你怎么能干这种粗重的活?她们明显就是为难人!我去告诉太上皇去!”
“我们要好生服侍,待皇上觉得没意思了,就会放我们走的,蚊子,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跟我留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吗?那个送你梅花的男子,你难道不想去找他吗?”
“嗯?”蚊子浑身一抖,“姑娘,你——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就当是为了他,忍一忍,行吗?”
蚊子的眼中露着璀璨的泪花,她撸起袖子,扬着脖子,似是保持着自己最后高尚的气节道,“好!这点儿小伙算什么,以前在军队里,男人们的尿桶子我也都是亲手刷过的,姑娘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惹是生非的。”
蚊子大步的在前面走着,沄淰轻轻叹道,“原来,那梅花果然是为了某一个男子戴的,女为悦己者颜,喜欢梅花的男子,应该是个不俗的人吧,蚊子,祝你好运。”
春河斜着眼睛看着蚊子一个人鼓着腮帮子抱着灌满洗澡水的木桶,面带喜色,她连连给一旁的夏雨递眼色。
夏雨颇为会意,但是,总不敢过于刻薄,便提示着说,“洗澡水撒道外面了,那个沄——沄儿,你去擦擦。”边说,边随手扔过去一快脏兮兮的绢帕,然后,红着脸看着。
沄淰挑眉,竟是一笑,蚊子看到难得一笑的姑娘,又想着刚才她说的话,便格外有劲了,几步便抱着木桶出了门扬长而去,背影是何其的潇洒!
沄淰就开始不言不语的擦地,她虽出身富贵,被人伺候惯了,但是毕竟是个习武之身,再加上在寨子里的自给自足,动作也是麻利得狠,收拾的也极其干净,春河睁着三角眼,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