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子,听说昨夜,二狗子在你家后院的桃树林里发现了一对仙人?他们还在你家的桃树上采集仙气,晚上,还在你们家用了晚饭,咱们这村子在山谷之下,人迹罕至,我在这村里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有外人进来,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立在树上!难怪别人都说,你家那片桃林是有灵性的,虽然两年没有开花结果了,可今年,却到处开得姹紫嫣红。”
他忽而笑容可掬的贴着张夫子的耳边道,“他俩长得啥样,听二狗子说,女的很美!不知年纪多大,若真是天外飞仙,肯定是姿色秀美的仙人,那你家小猫儿便可逃过一劫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级约有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偏胖,由于常年寄居在山谷之中,肤色发亮,白里透红,双手干净,看着,应该是个有点儿身份的人。
这会儿的他眼中泛着一丝光亮,继续摇头晃脑、乐不可支的说,“张夫子,咱们这蝴蝶谷跟外面的世界可不一样!外面,都是男人的天下,男人赚钱,男人养家,可这里,谁家养了漂亮女儿,谁便享福了,别忘了,每年的六月初六,张灯结彩的小船便会从河对岸划来,谷里最美的女子会乘着那小船飘扬远去,至于姑娘去了哪,虽然谁都不知道,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天,河边便会有可以供养全村二百多人的食物,你是知道礼仪的夫子,知道什么叫以大局为重,趁着时间充裕,多教小猫儿些本领吧,别不让对方满意,她丢了命不说,咱们村里的人都跟着挨饿,一会晚饭,我就让王婆子来。”
头发花白的张夫子瞬间用大手狠狠的将门关上,脸上划过两行热泪,眼角边纵横交错的皱纹更衬托着他沧桑无奈的表情,他静静的倚着门,听着外面刘亭长骂骂咧咧远去的声音,再看着床上并肩而卧却一夜未醒的两个人不禁默默的感叹!
“仙人?哪会有什么仙人!不知道在上面惹了什么官司,沦落至此!可惜,这里就是个人间地狱,你们来了,说不定还不如在上面的世界安生呢。”
张夫子一边擦干了泪,一边抬眼望着院子后面那片桃林,今年谷里的气温还是偏低,五月的桃花依旧不落,一大片粉色将这陋室映衬得有几分生气,花丛中,两个孩子在你追我赶,欢笑声在山谷中悠扬飘荡。
“二狗子,你看我不抓到你,竟然敢拿小虫吓唬姐姐,哈哈哈哈——”
“哦,姐姐饶命,二狗子再也不敢了——”
姐姐是张夫子的大女儿,名唤小猫儿,年方十三,正值豆蔻年华,是这谷里同龄女子中公认最美的人,也因此,今年轮到她被送了出去。
原是一家四口,妻子因为难产而亡,本就家破人亡的张家眼看着又要雪上加霜了。
“小猫儿,二狗子,别玩了,去做饭吧,等饭做好了,客人们也该醒了。”
二狗子跑跑跳跳的过来,一下子扑倒在张老汉的怀中,忽而眨着乌溜溜的黑眼珠问道,“爹爹,他们牵着手从天上飞下来,那个哥哥抱着姐姐,就像你故事中的那两个人一样,站在咱们家的桃树上,只是,可能是姐姐太重了,一下子就把哥哥拽倒在地,不过,那姐姐可真是好看,比姐姐都好看呢,所以,是不是可以让她代替姐姐去,那样,姐姐就可以一辈子陪着二狗子在桃林里玩耍,爹爹,我不想姐姐被送出去。”六岁的二狗子声泪俱下,黝黑的眼珠蒙上诸多攒动的泪水。
张夫子忽而一脸不悦,一本正经教育道,“爹爹在学堂里是怎么教你的,人之初,性本善,你小小年纪,便学会谋害别人,长大了还能得了!”他边说边从一旁抽出一把长长的戒尺,不留情面的砸在二狗子小小的手掌之上,还未等打上,二狗子瞬间便“哇”得哭出声来。
这一哭,唤醒了床上的两个人。
“嗯——谁在哭——”
沄淰虚弱的喊着,嘴角满是凝固的血,她痛苦的睁开厚重的眼皮,却看着周围一片模糊,自己似乎是处在一处简陋中,房顶,似乎,还能看见一块蓝天,她便继续有气无力的问,“我这是在哪?”
她忽而侧头,看着一旁满脸安静,却眼神温柔看着她的隋安,惊诧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从上面掉下来,现在,应该是在蝴蝶谷,沄儿,真的有蝴蝶谷这种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他微微一笑,嘴角竟然有一股疼。
“咝——”隋安忍痛起身,望着地中央的张夫子和二狗子,又看后门旁拿着一棵白菜的小猫儿问道,“打扰了,由于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亲事,我们连夜私奔,被家人追杀,本打算一同殉情,不想,却叨扰了您,还把您家屋顶给砸坏了,等我伤势好了,一定给您修补好,对了,我叫隋安,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张夫子一向喜欢恭敬有礼、学问渊博的人,看着隋安,不禁是发自肺腑的喜欢,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还头回见这么有礼貌、有修养的人,便眼中含笑道,“我是这谷里的夫子,姓张,你可以喊我张夫子。”
张夫子微微打量着隋安,面露笑容说,“隋安,随遇而安,好名字,淡泊名利,好,不过,公子身上有伤,尤其是脚踝,我已简单的包扎了下,近期,你就别随意走动了,床上休息去吧,照顾好你的爱妻,二狗子,跟爹爹去后院烧饭。”
隋安看着自己脚踝处已被蓝色的破布好好的缠绕着,不禁低头一笑,又看着穿着寒酸的张夫子和两个孩子,礼貌的微微点头致敬。
他捂住胸口慢慢走至沄淰旁边道,“沄儿,你可好?”
沄淰忽而落下眼泪,委屈万分道,“哥哥那么心狠,居然把我们打下山崖。”
隋安释怀的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可是,我们却因祸得福,来到如此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不再惦念外面的世界好么?”
沄淰无奈的点点头,她忽而想起龙绍焱那恶毒的话:“那夜,在本皇的军账之中,鸳鸯交颈,缠绵不休,我清晰的记得,五次——本皇可是亲自体会着来自你身体的美好,本皇可以忘掉自己,都忘掉不了那种温暖入心的感觉——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本皇的!”
沄淰原本温柔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她木着脸,眼神绝望的连声质问,“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怀了他的孩子!”沄淰的情绪开始急躁,她虚弱的抬起手,狠狠的砸向自己的肚子,“我不可能生下那个孽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他为什么还在!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他对我的羞辱吗?”
“不——沄儿——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做那样伤害自己和孩子的事情!”
隋安忽而稳稳的抱住沄儿,轻柔的在她耳边安慰说,“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沄儿的孩子,他既然与你有缘,就不要失去他,我们今生今世失去的难道还不够多吗?沄儿,听话,好好对自己,我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何必再回头用过去的人和事折磨自己呢?”
怀中的沄儿声泪俱下,她红肿着眼睛道,“新生活,会开始吗?”
隋安的眼中含着一丝悲悯,轻轻抱着沄儿毛茸茸的脑袋,亲切疼惜的说,“当然,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里,就是我和沄儿的重生,所以,沄儿一定要对未来充满希望。”
沄淰垂泪,默默的点头。
此刻,就听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隋安回头,看着张夫子和两个孩子还在屋后的锅灶旁幸福的忙碌着,便将沄淰放平,一瘸一拐走到门旁,开了门。
来者正是王婆子,头顶盘成一髻,头发整齐且乌黑明亮,皮肤白净,通体微胖,耳朵上戴着的也是明玉制成的耳环,脖子上挂着金项圈,跟一身寒酸的张夫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王婆子忽而捂鼻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诧的似要喘不过气的捂胸问道,“仙人——你就是我们村子从天而降的——那个——仙人?”
王婆子的眼睛顿时亮了,未等隋安敞开门就硬生生的挤了进来,又绕着他前后眉开眼笑的边打量边说,“哎呦呦,这天下竟然还有长成这般隽秀的男子,不是仙人,又是什么,咱们这蝴蝶谷真是要走运了!”
王婆子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飞快的往床边走去,床边半垂下来的青色帘子已经旧得似是一片灰白,王婆子一把撑起那帘子,看着床上微闭双目休息的沄淰,竟然大叫一声,“喔!!!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美!我王婆子大半辈子看过的美丽女子无数,却从未想过还能见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她哪是这人间的姑娘——”
王婆子的脸上顿现一股惊诧,嘴张得似乎比脑袋都要大上几圈,还未等她将心中的溢美之词说完,就听二狗子拎着木制的饭勺子一边挥舞一边凶神恶煞的骂道,“王婆子,你滚!谁让你来了!你这个卖人精!卖完自己女儿,就卖别人家的女儿!我们家不欢迎你!我姐姐不会被卖走的!二狗子会永远跟姐姐在一起!”
王婆子看着一脸斗志的二狗子,虽然不乐意,但是,还是几分客气的教育着说,“不送她,在我们这个封闭的谷里,谁给我们吃,谁给我们喝,你看现在,都五月了,气温居然还是那么低,本以为祖宗显灵,不仅铁树开花,还让贵人降临在你们家,可是,能改变些什么呢?如果你能变出食物来,你姐姐当然不必送走。”
“什么?要把她送到哪?是要把姑娘卖了换口粮吗?”隋安惊诧的问道,澄清的眼神透出一股不解。
“隋公子,莫再问了,此事老夫稍后会向公子说明的。”
张夫子一脸苍凉的立在后门处,身后漂浮着缤纷的桃花,“王婶,明天,我就让小猫儿去跟您学规矩。”
王婆子远远微微欠了下身子,恭敬的说,“张夫子,对不住了,但是,时间紧迫,我也很无奈。村里早已经揭不开锅了,夜晚听着幼童嗷嗷待哺的哭声,咱们只能孤注一掷了。”
王婆子泪光点点的离去。
隋安的心不禁一颤,满脸不解的难色,这里真的是想像中的世外桃源么?怎么还有卖女儿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