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伊白妮沉默地跟在科尔的身後。行进时,奥德金家一行人谁都没有讲话,少女的双目一直追随着父亲被秋风拂起的披风,惨蓝色的月华洒在她们的身上,一切看起来是如梦似幻,但是,她们身上的腐臭味却又是那麽令人恼恨地点出了凄然的事实。
一切来得突然了!
然而,夜还长着,她们也尚未脱险。
科尔说她们必须逃往北方的维利镇,镇子与牧场不同,它有军队驻守,更重要的还是前往镇子的路途无须经过人口稠密的集结处,那些地方都是亡灵锺爱的狩猎场,必须尽力避开。
伊白妮的父亲没有带领她们走在大路,而是穿梭在林间的小径,少女大概猜得出个中的原由,她能隐隐约约听见了马匹的奔驰,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敌人,抑或是朋友,此时此刻,坎坷难行的林径已是她们最好的掩护。
“啊!”崔伯林忽然惊叫一声,他被一条外露的粗树根绊倒,守在队尾的夏洛特当即拉他一把,使他没有摔倒在地上,伊白妮知道小男孩今天确实是疲累极了,可怜的他已经捱了一整天的饿,直到现在才匆匆忙忙地吃了一点儿乾粮。
森林不能一直给予她们庇护,月夜中,总好像有一群亡者正在行走,按照科尔的计划,她们首先爬上寒罗山的山腰,然後再经由寒罗商路前往维利镇,但是商路的两旁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那儿,他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匿藏,可是,经验却偏偏告诉红发男子……他们不能停步,他们必须继续前进!
一旦停下来,便要被找到!
此夜的森林充斥着诡谲的绷紧感,碧光里的事物都陷入一种寂寥的沉默和浮滥的戒备,夜莺枭鸟渺然无声,稍有风吹草动,树上的猴子就会发生慌乱的惊叫声,次女艾朵琳紧紧地跟在长姐的背後,而伊白妮则是握紧常伴左右的匕首,她们都不禁开始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丹宁……
毫无预警地,科尔停下了脚步。
伊白妮循着他的眼神看去,一只乌鸦显赫站在前方一株铁衫的枝头上面,静静地凝望着她们五人,少女不理解父亲对於这一只雀鸟的重视,一路行来,雀鸟并不少见,故问道:“那只乌鸦怎麽了吗?”
科尔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凝重地答道;“仔细看看,这只乌鸦的颈项有一道尚未癒合却没有流血化脓的伤口……”
“喔!”
伊白妮一看,乌鸦颈上真的有一道破裂的长痕:“你觉得牠是……它们的一份子?”
“可能吧。”石子掷破了黑鸦的小脑袋:“看来我们得绕一下路了。”
接着,伊白妮在科尔的指示下,详细地检察了四周的环境,瞧瞧有没有什麽异常的地方,过程中,科尔又用石子打落了三只带有伤口的奇怪乌鸦,少女可以从父亲的行为中感受到他愈益加深的谨慎,这也使她不期然地感到一阵忧虑。
最後,她们又在第一只乌鸦的死亡地点布置了一大堆前往西北方教堂行进的痕迹,这一些痕迹十分粗糙,只要是对於侦察的工作稍有经验,大概都能够轻易识破它们,因此,科尔没有在这里投资太多的时间,他们不能够在同一个地点停顿太久,於是,只是休息一会儿的崔伯林又得马上站起身来,苦着脸色,继续赶路去了……
他们的目标还是维利镇。
另一方面,乌鸦的出现也让夏洛特没有再去收集沿途的野果,仓卒带出的粮食恐怕不能一直支撑她们到达维利镇,不过,伊白妮倒是让她稍稍振奋了一下,少女替她捡来了一根以硬木制作的扁担,虽然扁挑的其中一端长满了木刺,却仍然勉强可以代替方才被蓝炎彻底烧毁的长棍,作为一件武器使用。
入夜後的沃维尔平原冷得无情,树林里徘徊着一股空幽的回音,秋雨点点飘飞在伊白妮的脸上,她脱下自己的斗篷让牙齿打架的二妹披在肩上,少女跟随母亲学习了四年御灵术,秋晚的风和雨尚不至於让她这一副经过锻炼的身体感到太大的不适。
从上一次停顿以後,科尔便与队尾的夏洛特交换了位置,似乎是忌惮着某种事物的追赶,他在履行殿後的责任时,还一路顺手消除掉他们五人沿路留下的各种形迹,而伊白妮则是被他要求继续观察左右两侧的动静。
骤然!一群麻雀从奥德金家後方二百米处的榕树腾飞而起,科尔见状,马上催促伊白妮她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经过门前的一役,再没有半个奥德金的孩子还敢抱持一丝侥幸,僵屍的面容与吼声已经烙印在她们的记忆深处,小脚丫子当即促迫地迈动起来,科尔也没有再去掩藏他们的踪迹,而是迅速前行。
“夏洛特,带她们躲到荆棘後面。”半路,科尔说道。
闻言,他的妻子猜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怎麽了?”
“先看看情况,再这样子逃下去也不是办法,艾朵琳和崔伯林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逃亡。”稍稍解释後,科尔便迅捷地爬了上树,形同一只林豹。
不一会儿,奥德金一行人都找到了各自的掩护,崔伯林与抱着蕾娜的艾朵琳个头较小,她们往荆棘丛後一蹲便立时不露形迹起来,倒是伊白妮和夏洛特母女的情况比较尴尬,她们在荆棘堆里钻了半天,最後还是决定跟科尔一样,爬到秋树的上头……
伊白妮知道科尔的想法,科尔不知道刚才引起骚动的是什麽东西,也不知道她们一行人是不是正被某位可怕的存在跟踪着,在她们的队伍里一共有三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孩,若是不幸发生遭遇战,局势无疑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她们才要化被动为主动,获取更多有用的情报。
伊白妮她们一直躲了五分钟,她们只等到一曲悠长的林涛,没有等到半个想像中的敌人,故此,科尔又让她们重新会到小径之中,若是对方有意识地向他们的方向进发,那麽亦应该早已到达她们方才埋伏的地方,於是,奥德金家又再一次回到逃亡的步伐之中。
待他们走了十分钟左右,经过一个拐弯处以後,伊白妮也终於能够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干,遥远望见一条平整的泥道沐浴在依稀的月华之中,那就是寒罗商道,只要她们转上两三个小弯,再走上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便可以踏上这一条前往维利镇的商路,然而,夏洛特前方的树丛却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窜动声!
见状,领头的夏洛特立刻停下了脚步,她的双手轻轻握上扁担,迅速摆出战斗的架势,即使对於母亲的实力有深刻的认识,但是,另一边的伊白妮亦还是以防万一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今天需要她亲手守护的事物是绝不容许半点闪失的!
沙沙!沙沙!
一双熟悉的大手拨开了与人齐高的长草,奥德金家的牵挂亦从中走了出来,他是丹宁-奥德金,酒红色的长马尾依旧悬在他的身後,他的眼神是多麽的焦躁,他的眼神又是多麽狂喜,他满怀感激地抱紧扑来的人儿──
“欢迎回来。”伊白妮紧紧地揽住大哥的腰,她一直害怕会永远失去他,就像她们已经永远……
“丹宁……”少女哭了,奥德金家的弟妹必须要有一个良好的模范生,但如今,她们的大哥已经回来了,或许,此时的她可以稍微任性一下了。
如此激动的伊白妮,即便是丹宁也很少看到,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勺,温柔地探问道:“怎麽了?我们的小飞鱼。”
“丹宁……呜……安德鲁……抱歉……”
少女说不出口,她从来没想像过会碰上今天的悲伤,她从少年的胸怀里抽出身来,纤手盖住满泪的花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该并不应该提起那一件事,她转身跑往母亲的背後,低垂了目光,沉默不语。
於是,没有能得到答案的丹宁把疑惑的眼神投向後方的科尔,无论是快乐或是悲伤的事情,他永远都是最好的分享者,一直如是。
“安德鲁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科尔一针见血地答道。
闻言,伊白妮刚刚缓过来的泪水一下子再流了起来。
“这样啊──伊白妮,别哭了!安德鲁的确是不幸牺牲了,这固然悲伤,但亦不是什麽值得流泪的事,要知道,我们忠实的牧羊犬可是从不哭泣的啊!”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脑袋,丹宁送上了简单的安慰,随後便自顾自地与母亲一起走在队伍的前头,为众人领路。
伊白妮诧异地抬起头来,凝望了少年的背影许久,终究也是全然不能够理解他的平静,也听不懂少年的话儿……所以,她只是默然跟上少年的步伐。
队伍的前方,夏洛特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我的好儿子,你是怎样找到我们的?”
“不不,我是等到你们的。”丹宁摇了摇头,微笑答道:“我从南方回到牧场的时候,亡灵已经几乎遍布了附近一带,而当我赶回家时,便发现我们的房子也整栋倒塌了,那时候,你们应该遇上不少麻烦了吧?”
他的母亲点头说道:“嗯,向我们发动突袭的家伙确实并不简单,如果没有勇敢的安德鲁,我们的折损恐怕不限於此……”
“是啊……"少年感叹道:“安德鲁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吓我们一跳,同时也因为牠的牺牲,才让我大致可以确定,你们没有死在那儿……”
“怎麽说?”夏洛特挑开一根拦路的树枝说道。
少年答道:“柏树上燃烧着的蓝火还不至於把骨头烧成灰烬,可是,我在整个战场的附近都没有找到属於你们的骨头……”
夏洛特按着儿子的思路继续分析道:“而且,既然安德鲁的遗体是出现在屋外的,那麽,我们被压在屋子里头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既没有屍体,又不在屋内,所以,你便大胆推断……我们成功逃走了!不过,虽然我们逃过一劫,但是那一些亡灵也仍然存有未知的威胁,因此,我们必须前往更加安全的地方,而领队的人也必然会是你的父亲,所以……"
丹宁肯定地接道:“维利镇便最有可能会是你们的目的地。”
“哦?你怎麽不猜我们会躲到寒罗山的生与死的神殿去?照理说,神殿应该会多少存有对抗亡灵的措施才是。”少年的母亲质疑道。
丹宁轻叹一口气,略有感慨地答道:“在机缘巧合之下,前晚我与父亲都一同知道了葛那波神父的失贞,所以,父亲决不会将你们带至山上的神殿,至於我为什麽能够准确算好守候你们的位置,想必也不用多作解释了吧?母亲大人。”
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夏洛特点头说道:“嗯,接下来的母亲我也能够猜得个大概出来。”
经过一番解说以後,他们亦来到寒罗商路的岔口……
草原的景色一望无际,夜空的蓝月更是愈见清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