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日,下午五时三十分,东院二楼,华勒丝的寝室。
古兰觉得人世间最神奇的事情莫过於人类的化妆了!
明明没有施展任何魔法,只是在脸庞添上寥寥数笔,一张美丽的脸孔就宛然昇华作天下无双的绝色,个中前後,完全让古兰找不出半分关联,谁又能够认出眼前这个瓷造的娃娃竟然是那个华勒丝?那个孤冷英气的华勒丝!?
兽神啊!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华勒丝静静地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菲丝的摆弄,无论是画眉的笔,或是修发的剪,她都只是闭上眼睛,毫不过问,乃直到那个聪慧的女仆说了声「好了」,她才缓缓睁开平静无波的眸子,去看那个镜中的人。
古兰也是好奇地往镜中的瓷娃娃偷偷瞧去,只看得镜子眼睛的位置似乎蒙上了一层陈腐的灰尘,实在可惜……
「想擦掉!」
猫女死死地捂住心中难耐的感觉,才没有逾越地把手伸入主人的视野,抹去那朦胧的污垢,也幸亏她放弃了这个念头,要不然,她必然会引起华勒丝的注意,使得女仆菲丝又要被责怪教导不周,而到了最後,受罪的仍是猫女自己。
咯!咯!
“进来。”
神态分外端正的安娜走入寝室,字字了然地报告:“大小姐,哈佐德侯爵安排的马车已经到了大门。”
闻言,华勒丝亲自为自己戴上最後一枚琥珀耳环,然後优雅地站了起身,孔雀蓝的长裙像是一株倒开的鲁冰花,她踩着秀逸的高根鞋,边走边说:“嗯,正好,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起行吧。我想,哈佐德侯爵他应该会有许多话儿要和我说去,而你们也该早早去那里开开眼界,免得临时因为人家的华贵而失礼。”
“大小姐……"罕见地,女仆菲丝这时别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抬头望向华勒丝的眼神折射出奇异的光芒,仿佛带着一股深到极处的愤怒:“我们是纳斯农的女仆。”
古兰记得,菲丝曾经向她如此训诫过:“作为纳斯农的女仆,应该像是主人们穿在身上的衣裳一样,温暖而舒适,最好就像是空气一般,不要令人感受到有任何妨碍……”
可是,猫女眼中的菲丝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自己的颜色,矛盾,实在矛盾,古兰她无法别辨出自己究竟是看不懂人类这种生物,还是看不懂眼前这对复杂的主仆……
她们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呵──”
华勒丝轻笑一声,又淡淡地瞄了菲丝一眼,什麽也没有说,乃独自举步,率先走出寝室,那一片柔若花瓣的裙摆在浮沉中微微舞动,勾人眸子之余,又在沿途散下怡人的清香,古兰等仆跟在她的身後,皆是心神一荡。
未几,大宅门前的怒马嘶呜了!而顶起车箱的四个轮子则是全然无法拒绝两头烈马的巨力,它们沿着人们伊斯奈的王道,一路旋转,一路旋转,从这个侯爵府去到另一个侯爵府,即使中途停下,却仍是紧紧锁在马车两旁,直到……
「什麽时候呢?」华勒丝心想。
……
……
“纳斯农小姐,我们快要到了。”
“嗯,知道了。”
华勒丝向车外的骑卫答应一声,才睁开久阖的双眼,整段车程,她都不发一言,古兰和安娜在这种沉寂的气氛里头,实在是憋得发慌,听见快要下车,两人皆是暗呼一口闷气,微笑起来。
马车停定以後,训练有素的哈佐德侯府门房便迅速派人将台阶送至马车门前,并且在沿途铺上鲜丽的红地毡,车中首先走下女仆安娜,她手持一把大伞,下车後撑展开来,让从伞骨末端垂落的流苏遮去紧接而来的佳人芳颜,而剩下的古兰则是与菲丝一同规矩地跟在华勒丝的後面,不徐不疾地走着。
称职的哈佐德府管家很快就来到她们的面前,接替下门房的工作,他一边引领她们去到举办寿宴的会场,一边热情而不失礼地与华勒丝攀谈,简述今日的盛况,说出一些人名,包括会到场的或是不会到场的。
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来到会场的门口,华勒丝往里面走了进去,而她的女仆们则是另外被安排到会场的三楼,那里才是属於她们三人的位置。
很累却很快,女仆们在管家的带领下,爬了二百多级楼梯便去到侯府的三楼,管家为她们推开这里其中一道豪华的大门,并甚具绅士风度地将她们送入门内,然後才说了声失陪,离去。
古兰走进那扇大门以後,就马上听见空气中飘来一阵扣人心弦的乐音,其中有小提琴的,有低音大提琴的,有长号的,也还有她不知道名字的,这些乐器正在演奏一段典雅的乐章,猫女听了一会儿,腰板不禁直了起来,并且暗自检视自己的举止是否合宜。
会场的三楼和二楼都是「口形」设计的,正中间镂空的部分能够让四边的人们能够看见一楼的情况,那些音乐家就正在二楼一隅肃然演奏,而在第一层的会场大厅,乃是今夜的主角们,他们皆是盛装出席,古兰在三楼看着看着由不得笑了,想起那些争奇斗艳的雀鸟。
会场的三楼同样有着一些与她们身份相若的人,只是不多。
哈佐德侯爵可不希望他的客人在每一次的宴会携伴太多,若是太多了,即使他在会场四周设下再多的人手,亦恐怕会有所疏漏,当然,要是某位客人需要服侍的人,哈佐德侯爵定然不会怠慢,王城治安官的府第里头又怎会缺少仆人与侍者呢?
略略打量一下三楼现场,她们便发现这里椅桌吃喝一应俱全,只是此处的侍者远要比一楼大厅少上许多,如此看来,她们三人今天到这里来倒似是要享福的。某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也就乐吱吱地拉着菲丝和古兰,挑了一个靠近栏杆的雅座安顿下来,然後又自告奋勇地往旁边的自助餐餐桌昂首而去。
待得安娜从餐桌拿回一碟碟精致的美食,二楼音乐的曲风已是一改,由宏伟的战场转移到秀丽的河畔,那些一楼大厅的小人儿成双成对,他们凑在一起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眼尖的古兰十分轻易就从舞池中找到华勒丝的曼妙身影,这时的华勒丝就像是绿叶丛中的花卉,让人难以忽视,与她共舞的人正是当日把他救下的黑衣男子,那个黑衣男子已经换上一套赤红的礼服,看上去英气挺拔的,却完全没有当日那种冷静沉稳的气质。
古兰便有些明知故问地向菲丝说道:“那个和大小姐跳舞的人是谁?我好像见过他。”
菲丝循着猫女食指指尖的方向眯眼看去,一会儿,才露出了然的神色,淡淡地答道:“那位大人是彼德-哈佐德,也是大小姐的未婚夫,更是个十分优秀的贵族。”
“未婚夫?”
有些诧异的古兰再一次给目光放回舞池,在那里,华勒丝的手正搭在少年的肩上,而彼德的手也环在少女的腰间,她们微笑着,偶尔耳语着,在舞蹈里交换彼此的眼神,渐渐地,猫女的眼睛再也找不到华勒丝,也觅不见彼德……
这一双两好的金童玉女究竟是谁?
古兰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心,也不知道自己望向华勒丝的眼神正带着一种轻蔑,这种眼神正好被菲丝捕捉到了,她慧黠的双眼眨了眨,也没有说什麽,只是虚叹一口气,默默将场下的舞看完。
最後一个休止符落下,舞罢了。
场下,一位体态英武的中年男子正高步走向华勒丝她们,许多视线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似乎想要把他任何举动都全部吞噬掉,猫女估计他大概就是这场寿宴的正主──治安官侯爵,亚克曼-林护-哈佐德。
而这一次,猫女猜对了。
华勒丝看见侯爵的前来,便立即扬起一抹璀璨的笑容,她行了礼,又凑上前,给了侯爵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现得颇是亲昵,然後,一旁的彼德亦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华勒丝的小手,两人陪伴着哈佐特侯爵,一路说说笑笑,往会场的主位走去。
这麽三个人,便是会场中最宏亮的明星,彷佛天生就要成为众人的焦点似的,她们口中每一个音节,每一抹笑容皆是引人遐思,唯有那只猫女在这个时候反而不愿再看,野性的猫眼只是处於孤傲的高地,无声地俯瞰这里的风景人事。
看!
看!另一边!
有那麽三个人!
那里有一个紧紧盯视华勒丝的青年,青年藏身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面青唇白,身型像是纵欲过度似的瘦弱,他的嘴巴正在微张微合,似是低声呢喃着什麽,而他脸上的猥亵神色则是直教猫女为之不耻,想要在那张贱格的脸孔割下永不磨灭的伤痕,教他不禁再看。
除此之外,又有那麽一个男人站在阴郁青年的旁边,男人年约三十,俊美的相貌与耀眼的金发衬托出贵族的优雅,一杯鲜红如血的葡萄酒在他的手中无声波荡,活像大海中的旋涡,他拥有一双古朴的眼睛,正望向哈佐德侯爵等三人,眼波里,闪过了一抹难以捕捉的危险的恶意。
然而,尚有一名寂静无声的男子,男子站在俊美贵族的身侧,他的嘴角像在微笑,也像在嘲笑,他似乎感受到猫女古兰的打量,隔着乐声与人海与悠远的时空,以玩味的目光迎上了琥珀似的猫瞳,他的薄唇微动,似乎在向古兰送上一个礼貌的问候。
刹时间,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情绪在古兰心底跳出,人也随之从椅子中弹起,惹来同桌的侧目。慌乱中,猫女又向感到奇怪的菲丝与安娜解释了许久,却是只字不敢提及会场一楼的那三名男性,最後也只是重新在一个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再也不敢去看那楼下的情景。
而此夜的舞会,则在欢欣和乐的乐声中开始而又结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