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板坐在低矮小板凳上，埋头卷着烟叶。沈瓷上楼的声音也没有让他抬头。沈瓷唤他:“郑老板。”
郑老板抬头，“沈小姐来啦。自己坐吧。我忙完给你泡茶。”
沈瓷拉开木枝大敞椅，舒舒服服。自己给自己到了杯清水。郑老板呵呵笑道:“听说春日里沈小姐惹了风寒，看样子是痊愈了。”
“郑老板连这些鸡毛蒜皮都打听啊。”
郑老板哎呀一声，悠悠叹了一口气。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烟叶碎渣，坐到沈瓷对面，“大小姐这就不懂了。事无大小，有些事想要找到因果，还就得从这些小事下手。”
沈瓷道:“我是为十万大山的事而来。”
郑老板一点不意外，近来关家两位少爷和沈家接二连三来找他问不死人的事。他猜到可能是有不死人族人活动了。郑老板道，“关二少曾言他为内人打听消息，莫非没告诉沈小姐？”
话里话外都是关堇行另有他人的意思。
沈瓷才不上当，原原本本把关堇行的话复述一遍。问他:“二少只给我说了这些。我还想听你说说。”
“我想说的二少都说了。我只补充一句。”郑老板手指比出一个一字:“庭华山傅家堡族长还说过一句话。他们把欲望和贪婪带来了傅家堡。”
“从那以后／庭华山再也没有收留过外人。”
郑老板看着沈瓷，提瓷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沈小姐和二少的亲事近了吧？别忘请郑老二喝杯喜酒啊。”
沈瓷才不理他的调侃，站起来告辞:“到时候再说吧。茶留给你了，我先走了。”
对街忽然传出砰砰枪声，沈瓷下意识的就抱头蹲下。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枪战不在她这边。沈瓷的护卫长很快出现在她身旁，扶着她肩头问:“大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瓷呆滞的摇了摇头。抓着他胳膊问:“发生什么事了？”
护卫长不肯定道:“不知道。反正巡捕房和□□工人发生冲突。”
沈瓷耳朵只逮到巡捕房三个字，急切问道:“是二少的巡捕房吗？”
“这边是英租界地缘，还轮不到法国巡捕房来管。二少应该没事。”
沈瓷闻言点点头，抬头去看郑老板。郑老板恍若未闻的坐在原味，摇头晃脑吚吚哑哑品着茶哼着戏: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沈瓷一眼看到郑老板半眯的眼里，只觉得辽阔而宁静。沉的仿佛藏匿着江海，稳如泰山。沈瓷被护卫簇拥着下了楼。
黑色轿车缓缓在街上行走，街道口还有人在清理现场。有巡捕拖着被打死的工人随意扯拉，漠然的仿佛拖着个牛羊。青石板上留着深一道浅一道的血痕。
沈瓷木然着脸，直勾勾看着副驾座靠背。
关堇行近来忙的焦头烂额，码头被关后大家都等着再看他笑话。关堇行不急，法国人不过是在和他比耐心，逼着他低头。法国人不可能把十六铺码头关一辈子的，英国人的鸦／片、美国佬的贸易、还有法国人自己的生意。这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关堇行他赔的起。他把他三千万两的私底全部拿出来赔，不够他再去借。借父亲的也好，借关堇衍的也好。总之，这个头他不低。
法国人奈何不了关堇行，只能用这么不入流的方法去逼他。可他们低估了关堇行的耐心，也低估了关家拳拳爱国之心。
好像沪都沦陷以来关家从来都不曾做过什么，关家的两个兄弟几欲几次也都被戳上了汉奸的印迹。所以日本人想拉拢关家。法国人也想拉拢关家。
为什么？无非就是觉得他们易动摇罢了。
史密斯如今才知道他啃的是块硬骨头。
庭华山。
孙颖一屁股坐在土泥地上，“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路边有开门倒水的人家，看见又是他们，苦口婆心：“哎哟喂，我在这生活了一辈子了从来没有听过你说的那啥山。你们赶紧回去吧。”
孙颖瞄了她一眼，不吭气。
随行的风水师双手被绑着，被人压着跟在后面。孙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不耐烦道:“大师，你说现在这样咱们谁都不好受是吧。咱们配合一点，你自在我也自在。”
风水师沉默。他倒是有心帮忙。可入他们这一行，开山祖师有训:此生不犯庭华山。违者鬼祭生灵，为庭华山守魂。
远处隐隐古铜钟再次响起，孙颖还在嘀咕哪里有寺庙，怎么每天这个点都要响。风水师笑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这是庭华山通灵古钟，大家都以为这是被敲响的。然而他知道，这不是。那座巨大的古钟根本就不是人能敲动的。
那是神，是鬼，是山灵。
庭华山整座山都是曾与傅家祖辈签过通阴文书，而庭华山山脉一系牵扯生灵太多，古铜钟便是契约人压在庭华山的通灵宝物，有震慑亡灵之用。风水师还年幼的时候就听说过庭华山不敲自鸣的古钟。
关二少的心思他看的明白，打着关心未婚妻的旗号。其实为的还不是庭华山那些宝藏。可庭华山的东西是好拿的吗？当年清政府洋人还有诸多江湖人，谁不打着庭华山主意。
可你看见谁成功了？
庭华山通往傅家堡的路有阵法，而且是活阵，瞬息万变。它没有固定的路，每一个微小的因素都能牵动整个阵格局的变动。比如一棵树的成长，一朵花的绽放，或者天气，阳光，雨水。甚至，庭华山每多一片落叶，都会引起阵法的变动。
庭华山阵法是天下术士的神坛，参合着奇门遁甲、星命术及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那是个神奇的世外桃源。藏着世间所有未解之谜。
通阴文书。试问这天下有谁能让鬼为他们守山的呢。
关二少呵，心太大。也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