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堇衍站在关家高高的瞭望台上望海,关宅的原址是一所清末官员的宅子。关强自是没有这样的门路,他初初在上海混出名堂,这些路子都是沈平疆帮他找的。
关强小县城出身,对越是古老的东西越喜欢。他对沈家的宅子爱的不得了,对沈平疆百年望族的背景也爱的不行。这种爱不是爱慕虚荣,攀附权贵,关强是真的喜欢沉淀历史岁月的东西。
关家几度扩建,墙体结实都是上好的老青砖。早先关强根基不稳,仇家滋事多。关强便在家里东西各修了两座瞭望台。派人日夜轮流把守,两两一组,一人功夫好一人狙击强,但凡有图谋不轨之图,一枪毙命。
这规矩几十年都没变过。
关堇衍站在瞭望台上,双手扶在墙体上。掌心是寒风透骨的凉意。许是年代久了,老青砖本身渗着阴凉。肉眼望去,关堇衍只能看到微弱的火光。如同野餐时的苒苒星火,不起眼。
震聋发聩的爆/炸声,还在耳旁余响,关堇衍听觉微微发木。身后突然传来若隐若无的啜泣,关堇衍一僵,没敢回头。——他的背后只有寇成。
关堇衍想说些什么,几度张了张口。他听见寇成下瞭台的声音,不一会,寇成又回来了。他在关堇衍背后站定,声音颤抖。“大少爷,我站在你背后。”
关堇衍回头:“什么?
“这太高了。小心冷枪。”
关堇衍听出了一语双关。他默了默,“我已经派人去看是怎么回事了。不管是生是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会弄成堇行那样。”这是变相道歉。
寇成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不知道怎么跟师父说。”
“终于有点大师兄的样子了。”关堇衍无不欣慰的说,他心里酸酸的,刻意忽略掉这种异样的情绪。
寇成露出一丝笑意,挠了挠后脑勺。内心悲伤无法言说。“大哥说的是。”
半个月后,偶然一天清晨开始,关家陆陆续续飞回几只鸽子。其中三只鸽子上的内容都一样,有受伤的,有瘸腿的,有羽毛擦伤脱毛还没长全的。另外两只鸽子健康些,外表看不出来什么伤。
信里是韩城的笔迹,分别说了二少不在岛上是顾北尧的诡计,嘱咐关堇衍小心。另一封是韩城的求救信,他说船被炸了,他侥幸逃脱。希望关家可以派人去码头接一下他。
“码头现在谁管着?”关堇衍问寇成。
寇成头疼道:“十六铺码头到现在都是一团乱。船只往来完全不受控制,基本处于半停运状态。顾家的人守了一半地要,韩城还没走时已经带人和他们打过好几次了。”
关堇衍有心想让韩城换个地方登陆。寇成看的真切,百般发愁:“可我们怎么联系韩城。”
“先让人守着码头,一有韩城消息就来通知。”韩城信中没提具体到岸时间。关堇衍只能静观其变。他望着寇成,隐隐不安:“韩城,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不像韩城的作风。
如果是韩城的话,绝不会提出然人去接他的话。在他心里关家重过他的命。他不会让关家任何人暴露在危险下。
“大哥,你别去了。我带着几个兄弟去就行了。”寇成道。
关堇衍啧了声,“这句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关堇衍活泛活泛筋骨,这股窝囊气他受够了。顾北尧不是觉得他光脚不怕穿鞋的么。
“弄了我兄弟又弄了我哥们,他是想让我死!”关堇衍眼中冷意四射。
关堇行出事后多少人就差指着关堇衍鼻子骂没有人性,兄弟相残。韩城再一出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大家无不夸关堇衍有谋算有手段。
十六铺码头一直有人在观察。搬粮袋的大汉眼神总是在江面停留。记账的管事也总是将一百四十九、一百四十六反复的记。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挡在本子上。管事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带鸭舌帽的青年男子。“你这样不行。”青年男子声音轻柔,“放松点。”
管事点头刚想说些什么,青年已经走了。远远的看见他走近一辆黑色轿车,摘了灰色鸭舌帽,脱下外套。里面灰色竖纹小马甲,后背精瘦。有人给他套上西装外套。
他走到直对江面的一处宅院,深吸一口气。敲门。门支开半扇缝隙,后面的情景管事就看不到了。又有粮袋过来。埋头记数。
“寇哥。”“寇哥好。”寇成一进门,大家七嘴八舌的打招呼。
关堇衍坐在屋里,什么也没干。一直静坐着,外面的喧闹顺着风传进耳朵里。关堇衍朝门外看去:“寇成回来了?”说着朝门口走去。
“大哥。”寇成笑着进门:“一切都好,暂时还没有发现韩城的船……”
一颗子弹划破空气摩擦出死亡火花。寇成耳朵敏锐,一把扑倒关堇衍:“大哥小心!”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子弹打在正墙一副古画上。
“哪里过来的子弹?”
两个人站起来,不约而同躲在一颗红柱后朝外看。视野范围的唯一的制高点是一座四层建筑。首层是一家老字号点心铺。楼上三层都盘成客房外租出去。关家今天在那也设立了狙/击/点。
关堇衍道:“放信号弹,让我们的人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寇成会意,比了个手势,一个弟兄去了暗处放信号。
四层的人看见后,领头的将人分成两拨盘查整个楼的住户。门被一扇扇踹开,终于在其中一间房里和顾家人撞个正着。两拨人当场开火,没有一句废话。
院子里,关家所有人全面警戒。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两扇旧门吱呀呀颤抖的撞在两边墙柱上,抖瑟的合上一点又赶紧退开。
小小的院子顿时涌进近百号人。顾北尧走在最后,几个花枝招展娇滴滴的女人,被人粗暴的推搡在地上,跪成一排。
顾北尧问:“怎么,你们大少人呢?当缩头乌龟躲起来了?敢做不敢当了是不是。”
关堇衍没有出去。没有像个傻子英雄一样站在所有人的枪口下和顾北尧义正言辞的对峙。出乎所有人意料,关堇衍并不在意虚名,甚至不怕世人说他是个孬种。
关强从小就教育他们,制敌唯胜。话本子、电影里英雄是个神话。他们不必学,等他们打赢了,雇几个笔杆子,就该是别人仰慕他们的传奇。
关堇衍和寇成对了个眼色,默契的同时猫着腰,悄然占据一个绝佳的狙击点。关堇衍心里明白,顾北尧敢如此堂而皇之闯进门,说明他的外援已经没有了。关堇衍只剩院子里这二十几个人。和对面楼上的十余个兄弟。
而那几个兄弟此时却被另外一群人占据着注意力。他们在开战。
关堇衍很担心,他害怕韩城如果现在上岸,接他的兄弟们又已经被换成顾北尧的人,韩城就危险了。
脑子里跑马,神色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关堇衍目不转睛的盯着顾北尧,枪口从胸膛移到他的脑袋。——如果顾北尧穿防弹衣,关堇衍没有自信能一枪擒王。
关家老宅里,关强拄着拐杖站在书房。左手打开古铜色怀表看了一眼。视线依旧对着门外。高富恭谨的站在后面,低声汇报着什么。
“他这是想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去杀人?”良久,关强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
当关堇衍意识到韩城根本不会写那样一段话时,抓着那群带信回来的鸽子研究了很久。关堇衍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念头一瞬而过,他抓不住头绪。
家里养鸽子的很快被带来,内行看门道。王老只看了一眼,告诉关堇衍:“那人枪法很好,鸽子们都没伤到翅膀。”
于是关堇衍明白了。
鸽子翅膀还在,是因为它还肩负着帮有心人送信的任务。而鸽子身上的伤,是为了让关家人觉得情况危险。不得已而为之。
寇成知道后,笑着摇头:“他们估错了韩城为人。”韩城不得已也不会为之。
“寇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韩城也许和那个邮轮一起……”
“大哥我知道。”寇成神色认真:“我们每一天都是在和阎王爷抢命活。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葛文武那边通知家属了吗?”韩城没有妻儿,一生只有师门和关家。故而关堇衍只问了一人。
“文武哥…”寇成低头道:“派人去照顾他家人了。还没说这件事。打算捞着尸体再说。”
关堇衍没在说什么。内心滔天恨意。他从没有这么恨一个人。如果说以前他对顾北尧还有过一丝隐隐的愧疚,有为父还罪的责任感。所以顾北尧很多次伤他脸面的事,他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次不行。顾北尧玩的太大了。顾北尧拿他兄弟挑衅。关堇衍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弄死他。
关堇衍在顾北尧瓮中捉鳖的计划里,设计了一场计中计。他把自己放在走投无路的位置,自断臂膀。让顾北尧以为他占了上风,给他骄傲给他狂妄。关堇衍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他要用自己手里这不到三十人从顾北尧带来的几百号人里杀出条血路。
他要走投无路,他要被人逼迫到无路可逃。然后迫不得已的开枪对准顾北尧。‘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太冒险了。”寇成道。
“对,很刺绪渐渐充盈上每个人的心头,军心以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