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群体……(1 / 1)

警车是凌晨时分开到乔家大宅的。

昨天晚上,乔家宅子里还举行了一场没有乔正崇参加的家宴,除了二房,乔家人都在。老太太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子孙们痛哭了一场,嘱咐乔大伯要好好把老爷子留下的家底看好,不要学老二和他那个败家子,把乔家名声毁了,让乔家沦为笑柄。

乔正元很是安慰了老太太一番,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一家子人哭的哭,哄的哄,乔瑞安更是哭天抹泪的跪在老太太面前,感谢祖母为自己申冤。他本就瞎了一只眼,看着可怜,把老太太瞅得又心痛又难受,又哭了一会儿,没吃什么东西,就上了楼。

老年人觉浅,警车大张旗鼓地驶入院子,老太太就惊醒了。

“阿凤。”她叫保姆,“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大清早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阿凤应了是,蹬蹬跑出去,很快就又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警察是来抓人的。”

“抓人,抓谁?”

“抓……我也不知道。”

老太太眼一瞪,掀被起床,披了件衣服就匆匆下去。

她八十高龄了,但是身子骨硬朗,步伐稳健,根本就用不着人扶。

乔瑞安是被警察从被窝里面揪出来的,警察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反手一剪,上了铐子,拖着就走。

要不是昨晚的家宴,乔瑞安不会住在这里,他懵懵懂懂中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警察制住了,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人是有怕觉的。

坏事做多的人,肯定不会没有半点被抓的心理预设。

乔瑞安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

乔正元和老婆就住在隔壁,听到动静穿衣起来,儿子已经被押了出去,他和出门的老太太撞了个满怀,追出去时,乔瑞安已经上了警车。

一屋子人鸡飞狗跳,慌乱叫喊,乔正元铁青着脸想上前去讲理,可偏偏今天来的警察……他不说理。

出示了证明,让家属签字,什么都不解释。

乔家一片鬼哭狼嚎,老太太当即打电话给乔正崇,言词激烈,好像这个儿子是抱养来的,“你还没有闹够是吧?是不是要把乔家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乔正崇最近失眠,刚刚合眼就被吵醒,听到老娘的话,说不出话。

他懵了半天,“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大侄子被警察抓走了。又是你那个女人搞的事吧?哼,我看你这辈子,就是被这个女人给毁了的。”

“董珊?她做什么了?”

乔正崇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气得挂断。

“——”

乔正崇正在准备和乔正元打官司,可现在还在整理资料和证据,并没有正式起诉。而且,他针对的是民事部分。至于董珊的事,于他来说,脸上无光,他本来不想闹大,警察突然抓了乔瑞安,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董珊。

乔正崇放下手机,慢慢转头看着刚刚惊醒的女人。

“是不是你又去报警了?”

董珊看着他的表情,“……”

~

乔家人都没有想到,乔瑞安犯的事不止一桩。

在乔瑞安瞎了一只眼后,乔正元教他卧薪尝胆,隐忍待时,他哪里受得住那种寂寞的“傻子生活”?可能是瞎了眼,心里受到冲击,他在女人的问题上变本加厉——

乔瑞安的同伙交代,单单他们两个一起参与的性丨侵案件就有五起,其中有四个女人选择了沉默,没有报警。唯一一个报案的女子,后来疯了。

这简直就是畜生行径。

根据乔瑞安同伙交代的情况,警方辗转找到被害人。然而,却无人愿意出来指证。有的受害人甚至不愿意承认,或者不敢让男友或老公知道,对于警察的到来她们大惊失色,怕得好像犯罪的人是她们。

权少腾为此焦心不已,在池月又一次打电话咨询他案子时,对她吐槽:“我是想不通这些女的了。自己不报案就算了,现在警察都找上门了,乔瑞安也抓到了,我们要为她们申冤,她们却把我们看成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池月沉默了许久。

“我能理解。”

权少腾:“……”

“男人和女人在思想意识上的差距,大概就一个地球那么远吧。”池月语气平静,不像在玩笑,“尤其是你这样的男人。”

“我,我怎么啦?”权少腾一头雾水。

“站在高处的你,很难看到低处的女性能看到的天空。权队,她们的天空很低,天色很暗,她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但要面对的灾难却很多……”

“……”

权少腾脑壳痛,“现在是法制社会,池小姐……”

“法制社会没错。可是警察和法官能管住那些杀人的嘴吗?”

“……有这么严重吗?”

“对女性,尤其是对受到侵犯的女性来说,一旦事情曝光,她们要面对的舆论甚至比犯罪分子更恐怖,你知道吗?”

“……”

“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强丨奸,偏偏要强丨奸你?你是不是穿着暴露?是不是酒吧夜总娱乐场所的从业人员失足妇女啊?是不是看上去太风尘了?……权队,这些话你听过吗?”

“……”

“有一种障碍,是受害人冲不破的。被侵犯了,她们反而成了应该感到羞耻的人,要接受无数人的道理审判和一辈子的闲言碎语。”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可惜,大多数女性接受不了另一面。比起惩罚罪犯,她们更愿意隐瞒真相,不让人知。”

“——”

谈话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池月说不服权少腾去了解女性隐秘的恐惧心理。而这种东西,甚至是很多女性自己都不会去深思的问题,是羞涩的,是难以启齿的。性,从来不向着女性。如果不是因为池雁出事,池月想,她这辈子估计也很难去理解受害者的心理,以及事件的恶性结果。

当初,

执意要报警的是她。

受到伤害的,却是池雁。

年轻的她,相信一切都有公道。

可是,在后来的后来,她常常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

如果不报警,事情就不会被人知道,池雁不会受到那么多舆论攻击,她和杜明宇也就不会分手,那么,池雁受到的伤害至少会减轻一半,精神也就不会出问题。即便有伤疤,经过多年沉淀,也许她早就走出来了——

是她太天真。

事实是,二次伤害,远远大于第一次伤害。

“月月,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吗?”池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看着池月的眼睛,一脸担心。

池月突然欣慰。

池雁的情况真的有好转,至少,她懂得去发现别人的情绪了。

“我没事。中午想吃点什么?”

“你又骗我。”池雁一脸难过的样子,“你就是不开心,为什么,月月?”

“……”

不仅会看脸色,还学会了固执。

池月想了想,突然问:“你说,女孩子被坏人伤害了,该不该报警呢?如果报警,可能会闹得人尽皆知,女孩子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要!要的。”池雁抢着回答,“如果不报警,坏人不是就会欺负更多的女孩子啊?”

池月心里一怔,看着池雁久久不说话。

面前的姐姐,好像回到最初最单纯的年代,黑眸晶亮没有杂质。池月突然有点闹心,出去吃饭的时候,甚至去洗手间都不敢长时间盯着镜子,她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浊世染得沌浊的眼。

……

带着池雁待在申城很不方便。

时间一长,池雁住酒店腻了,池月也没有什么可带她玩的。

池月和权少腾打了招呼,又知会了王律师和董珊一声,领着池雁回了月亮坞。

早就要回来的,因为案子又多耽搁了些时间,池月此时看到的月亮坞,不仅和她离开前不同,与项目刚刚叫停的时候,又已不同。

这一天很热,太阳像个火球似的挂在头顶,烤干了月亮坞的最后一滴水。

漠地的树苗蔫蔫的耷拉着脑袋,缺少灌溉,垂死挣扎在风沙里。月亮坞的人们,脸上的菜色又回来了。前一段时间的志得意满和意气风发,已然寻不见。他们的眼睛里清晰的写着茫然与迷惑,他们天天围在村委会,围在项目组讨个说法。

幸亏有上次事件的教训,他们内心不满,却没有过激的行为。

但即便这样,俞荣也快要被闹死了。

每天起床就像个居委会大妈,同样的话要说无数次……

更艰难的是,他说的这些全是谎话。

村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项目组是知道的。

他们不愿意自己付出的努力毁于一旦,仍然在坚持与等待,俞荣告诉村民,是项目出现了技术问题,需要解决。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动工。

毕竟前期投入那么大,断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些村民信,有些不信。俞荣需要每次重复无数遍这样的谎话。

池月回来的时候,简直就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村民们都转移了目标,蜂拥而上,把池月围得水泄不通。

话题围绕几个方面。

什么时候动工?

乔东阳为什么不现身?

说到的补偿款什么时候能够付清?

安置房项目停下了,是不是乔东阳卷款潜逃?

他们的房子什么时候搬进去居住?

……

这些问题,池月一个都回答不了。

她在村委会下的车,拎着个行李箱,带着一个懵然的池雁,被众人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让让!”池月什么都不想说,她把池雁护在身后,“麻烦大家让一下。”

“池月,你不是刚从申城回来吗?你就给我们说说呗。”

那人声音比较大,池月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人群里的杜俏。

烈日下,汗流浃背,池月被挤在中间,鼻腔充斥着难言的汗酸味,滋味极是难受。

“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们。”池月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语气温和,一手牵池雁,一手拖箱子,试图从人群里穿过去,“有消息了俞总会马上通知你们的。让让,王伯,马嫂,麻烦让一下。”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乔东阳不是你对象吗?”

有人吼起来。

“是啊!池月,要不是看你的分上,我们才不会那么爽快的同意乔东阳来这里瞎搞呢。现在他人走了,项目停了,我们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吗?”

马上就有人跟风。

“说得对!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池月皱了皱眉,面前被几个人挡住。

“不能让她走!”

“不许走!”

“让她说清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话,情绪被挑起来,极是吓人,池雁瘪着嘴,面色苍白,双手紧紧拽住池月,害怕到了极点。池月生怕这些人把她逼得犯病,情绪也不由浮躁起来。

“你们再不让开,我报警了。”

“报警就报警!正好可以找个说理的地方,我们就怕警察不来呢。”

群情鼎沸。

人一多,一起哄,就喜欢仗势欺人。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知道池雁有病不经吓,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们姐妹俩说话。哪怕是沾亲带故的人,私心里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利益,把池月当成救命的稻草,极需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他们吼着叫着往前挤,都想和池月对话。

池月一个人护不住池雁,俞荣带了项目组几个人出来,也挤不进人群,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劝说无效。

人们的情绪被煽到极点,开始推搡吼叫,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池雁终于受不了。

她尖叫一声,抱住池月,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吓得发紫,“月月快跑,月月快跑……你们不要欺负月月,你们来打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月月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放过我妹妹……”

到最后,池雁已是泣不成声。

池月的眼泪,一秒落下。

“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吧……”

相识的话熟悉的响在耳边,像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池月的脸上。双颊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气到了极点。过去她太小,保护不了姐姐,现在还是不能吗?

“滚开!”池月终于怒了。

她张开双臂,把池雁护在身后,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客气。

人们看她这样,怒火更甚,他们骂着脏话,吼着扑上来,“小B崽子居然打人?”

“不给她点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

群体陷入癫狂时,不是锦上添花就是落井下石,这是古斯塔夫·勒庞说的。个人一旦融入群体,成为群体的一员,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约束的一面。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池月头发被扯乱了。

行李箱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疯了吗?”

人群里有人大吼,他推掇着旁边的人,要往前面挤。

池月并没有乱了分寸,她看到那个人是杜明宇。这个瘦黑的男人,手里拿了一根钢筋,看着痛哭丧嚎的池雁,挥舞着驱赶众人,用尽了全力嘶吼,那发狂的怒火和通红的眼……当然,还有那根拼命的钢筋,终于让一部分人冷静了下来。

杜俏在人群里劝,“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小五哥,你别乱来,小心别打到人。”

“滚!都滚!”杜明宇歇斯底里。

当年的难题,再一次摆在面前,他没有懦弱退开,而是选择了更勇敢的方式去保护他喜欢过的女孩儿。只可惜,命运不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人群安静了下来。

他的老婆万春兰披头散发地站在他面前,手捂着胳膊,看着他。

她的胳膊是被杜明宇的钢筋打的,她刚才扑过去想拉住他。

可是杜明宇就像看不到她,看不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没有她。

“春兰?”杜明宇终于回过神,手上的钢筋“当”一声落在地上,飞快地冲过来拉万春兰,看她胳膊上的伤。

万春兰哇的哭起来,扑入他的怀里。

“明宇,你是怎么啦?怎么啦,你是疯魔了不成?”

人群陷入一种怪异的安静里,只有万春兰的哭啼和池雁的尖叫。

杜明宇搂住万春兰,目光穿过人群看着池雁,作不了声。

池月捋了捋头发,拍拍池雁的背,哄着她安静下来,这才转过头去,看着从愤怒到安静的人群。

“乔东阳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交代。”

“你?”有人小小质疑,“你……凭什么交代?”

“呵!”池月冷笑,“刚才你们认为我能给交代,现在凭什么又认为我不能了?”

她环视众人一圈,目光冷厉而尖锐,但不发一言,蹲身把行李箱捡起来,拖着池雁,大步走出人群。

“唉!”

“你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雁雁有病的啊,受不得刺激。”

“是啊!太过分了。”

“是谁先吼起来的?谁动的手?”

“……”

人群面面相觑,看着池月姐妹的背影,眼睛里满是同情。

天使与恶魔,一线之隔。

是他们。

也是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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