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大红刻丝蝴蝶葡萄褙子,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赤金西番花文金项圈……
沈清看着身上如此繁复的装扮,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郡主,这个镯子怎么样?”若初拿着一个嵌猫睛石花形镯子问道。
沈清望着她有些疲惫的面容道:“好。”
说着又望向了身后正在给她簪簪子的丫鬟:“你先下去吧。”
丫鬟恭敬的施了一礼退到了门外。
“你是觉得我换了身份就不是你家姑娘了还是觉得那些子丫鬟婆子出身比你高?”沈清问道。
若初马上就跪了下去:“郡主……”
沈清冷眼看了她一眼:“我又是你哪起子的郡主?你又可把我当成了主子!”
“姑娘……奴婢,奴婢……”若初急急地看向沈清磕磕绊绊的说不上话来。
“若初,我为什么带你来,你想过没有?”沈清问道。
若初含着泪水看了沈清一眼:“奴婢……想过。”
沈清望着她示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带奴婢来是看得起奴婢,是觉得奴婢可以顶起来。但……但奴婢,奴婢觉得自己堪当不起如此重任,王府里的都是家生子,奴婢……”若初说着就低下了头。
“有谁给你难堪了?”沈清问道。
若初摇了摇头:“没有,她们对奴婢好得很……”
“你当初和我说过,你已没有脸皮没有了软弱,甚至没有了尊严。”沈清认真的望了她一眼:“还记得我和你说得什么吗?”
若初抬头望着沈清,泪从脸颊滑了下来:“姑娘说,没有了这些不可怕,唯一可怕的是丢失了自己……”
“我是宁王府的女儿,也是你的姑娘。你的卖身契就在那个刻竹兰的匣子里。”沈清说着顿了顿:“你要是退缩了,我马山把卖身契还给你,雇马车送你回济南;你要是想和我共同前进,就擦掉你脸上的泪!”
若初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奴婢说过,这一生都会跟着姑娘!奴婢脑子里没有‘退缩’这个词,自然也不会回济南。”
沈清望着她笑了笑,把帕子递给了她:“好好收拾收拾,咱们待会儿进宫!”
“哎!”若初望着沈清感激的笑了起来。
大步往前走吧,王府又怎样,皇宫又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娘比自己小都这么勇敢,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沈清把梳头丫鬟叫进来弄完了头上的装饰,抬步去了德寿堂。
老王妃正从门内走出来,沈清忙急急走了过去。
“还以为你昨天是说笑的呢,怎么还真来了?”老王妃拉起她的手笑道。
沈清笑着扬起了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可是认真的!”
老王妃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我们的小君子,今早是怎么起来的?”说完笑着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不错不错,这一身真不错!”
老年人都喜欢喜庆的东西。
沈清拉着老王妃的手摆了几摆:“今天过来得稍微有些晚了,明日会更早的!”
老王妃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的心祖母知道,祖母是老了,所以能起的这么早,小姑娘家正是不爱起床的时候,莫要逆了自己的性子!”
沈清笑着望了老王妃一眼:“祖母哪儿老了?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小家伙儿!你爱来就来吧,看你能坚持几天!”老王妃无奈的说道,拉着沈清的手去了小佛堂。
等到两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天上了。
“打盹了吧?”老王妃望着沈清调笑道。
沈清强撑着快要沉下去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挺精神的!”
诵经真的不是好差事啊,就算你原来不困它也能把你催困了。
“嘴硬!走,吃饭去!”老王妃拉着沈清的手笑道。
两人吃完饭,整理完毕就坐上马车往紫禁城驶去。
宁王府是在朝阳门大街往西,去到紫禁城也需要一段时间。
祖孙两个在车上玩儿翻绳。
“祖母给你翻个鱼!”老王妃说着手指已经灵活的翻了个鱼出来。
沈清赞叹的拍着手:“我给祖母翻个粽子!”
等到马车到达皇宫的时候,祖孙俩还在玩儿的兴起。
两人见马车停下,忙把绳儿收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马车。
一个公公远远地跑了过来,把她们迎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祖母,咱去哪里?”沈清坐到马车上疑惑地问道。
“现在是纯贵妃娘娘暂领中宫之事,咱去景仁宫。”老王妃轻声道。
沈清点点头,静默端坐不语。
马车行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几人下车,老王妃严肃的坐到了轿辇上,沈清和其他人在旁边跟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景仁宫。
老王妃端庄的下轿,沈清忙过去扶了,几人这才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她不经意间打量了一眼,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拱,饰龙凤和玺彩画。
和后世的故宫又略有些不同,沈清还没看仔细的,就已经上了台阶。
宫女早进去通报了,沈清扶着老王妃直接就进了内里。
纯贵妃正站在室内,见老王妃进来忙笑呵呵的迎了过来:“皇婶快进来!”
老王妃对着她轻轻行了个礼:“贵妃娘娘万安。”
沈清墩身行了个大礼:“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纯贵妃连忙把老王妃给扶了起来,娇嗔道:“皇婶这可是要折煞我!”
老王妃轻轻摆了摆手:“礼不可废!”说着笑着望向了沈清:“这是宁姐儿。”
纯贵妃忙让女官把沈清给扶了起来:“看我,太粗心了!这就是宁姐儿啊,跟王妃长得可真像!”说着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让女官递了过去:“我这儿也没什么拿的出门的,还请宁姐儿不要嫌弃才是!”
沈清忙接过来施了个礼:“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福寿安康,鸿运永济。”
纯贵妃对着她笑了笑,望向了老王妃:“皇婶这次可以放下心了!”
老王妃答应了声,随着纯贵妃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一声尖细嘹亮的通传声。
纯贵妃和老王妃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
听见打帘子的声音,几人忙低下头施礼。
“皇婶快快请起!”一个声音清醇的男声响起,沈清就看见一双黑色绣金龙图案的玉带皮靴从眼前走过,停在了老王妃面前。
“谢皇上。”老王妃紧接着就站了起来。
随后的人也在皇帝的允起声中站起了身来。
沈清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听着老王妃和皇帝说话。
“这是宁姐儿吧?”皇帝的声音忽然传向了这边。
沈清忙又跪下身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要发明‘跪得容易’了。
“平身吧,抬起头来朕瞧瞧!”皇上愉悦的声音响起,沈清随即站起身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身红底窄袖藏式洒线绣龙袍,腰系玉带,脚蹬皮靴,面色白皙,鼻梁高挺,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弯成迷人的弧度,已是四十左右的年纪,浑身充满着阳刚王者之气,给人一种安全感,信任感。
他正笑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声音有些磁性的说道:“和弟妹长得真像,性子也像是皇家的郡主!”
沈清闻言忙低下了头去,怎么会看过头了呢……
老王妃却不在意的笑道:“多谢皇上!”
“皇弟弟妹为国捐躯,朕这心里难受愧疚的紧,这孩子失踪了这好些年,皇婶难受,朕何尝不难受……”皇帝声音低沉的说道。
老王妃闻言摁了摁眼角:“谢皇上记挂着。多亏皇上记挂着,不然这孩子还找不回来呢……”
皇帝闻言叹了口气:“皇婶先坐,宁姐儿也坐吧。”
他自己步到主位上坐定后,这才问道:“是怎么找到的?”
老王妃忙坐正身子开口道:“是沈季明之妻带回来的,这些年多亏她帮抚养着……”
皇帝闻言皱起了眉头:“沈季明?他现在身在何处?”
老王妃叹了口气道:“他奋力把怀有身孕的妻子推出来后,被火给烧死了……沈李氏领着孩子乞讨的到了沈季明的家乡济南府,这才得以苟活至今。”
“烧死了?”皇帝低喃道,随后又叹了口气:“沈季明可是难得的人才啊,谁知……”
皇帝又同老王妃聊了几句,才起身离开了景仁宫。
他朝轿夫摆了摆手,走着回了养心殿。
“查。”他拿起桌上墨迹未干的毛笔,低声吐出了一个字。
“是。”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又不知从哪儿消弥了下去。
窗外的阳光落到了干净的上好宣纸上,一个刚劲的横落到了上面,紧接着,下一笔从头开始,突然,笔一下子浸在了墨汁里,宣纸也被揉成一圈飞到了地上。
秋后的阳光已没有那么毒辣,窗前背手站立的红色身影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的树梢。
****
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