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齐拉过了他的胳膊,面无表情的径直向外走去。
被他拉着的朱觐均还在不满的喊着:“你不得问清楚了啊!”
“再问都是徒劳无功,而且……”声音渐渐远去,已经模糊的听不清楚。
炕上的老王妃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眼角已有无数皱纹,头上银丝遮也遮不住,正皱着眉头往外瞧的扬嬷嬷叹道:“你也老了。”
扬嬷嬷闻言连忙回转过了身子,咧嘴笑着皱纹像是开垦多年的沟壑,让人看着倍感苍凉。
她走过去给老王妃掖了掖褡被的被角,顺着坐在了炕沿上,像是有些娇嗔的反驳,“老奴没老呢,哪里老了!”
老王妃望着她笑了笑,转头又望向了窗外。
琉璃窗户外面正有几个花季的丫鬟在扫地,其中一个尚未留头,嘻嘻笑笑的拿着个簸箕跟在大丫鬟身后,仰头娇俏的像是在问着什么,露出的洁白牙齿映照着闪亮的阳光,泛出点点星芒。
老王妃会心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想没想着你小时候,和这个小姑娘真像。”
“想着,那时候还是小姐把奴婢要过来的呢……”扬嬷嬷有些跑神儿,闻言连忙答应着,却没有了往日的善谈。
老王妃好像没发现,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听着扬嬷嬷的这句话笑得像个小姑娘,“都有多少年没听你叫我小姐了……刚开始是夫人,后来就成了老祖宗……”
扬嬷嬷顿了顿,转头望了窗外的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似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气馁的叹了口气,蹲身往簸箕里捡着小石子。
“你说,我当时要是没和梅氏赌气,会不会就不会执意嫁给老王爷,也就……不会有后面的糟心事儿……”老王妃还在自言自语着,眼皮却耷拉了下去。
扬嬷嬷望着老王妃手上的鹿骨扳指,暗自叹了口气。
老王爷酷爱射箭。对扳指的喜爱度非同一般。他有各式各样的扳指,翡翠的、玉石的、铁的、铜的……其中独独最爱这有眼的鹿骨扳指。
老王妃手上的这一枚就是他临终时戴着的那一枚。
就算不赌气,您也会嫁给老王爷的。
扬嬷嬷暗衬道,望着老王妃均匀的呼吸低下头叹了口气,“万一,真的让岩哥儿找到了怎么办……”
回答她的,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
陆绍齐正在吩咐着一旁的福全,手下利落的将一把粗柄匕首塞到了靴子里,转身拿起床上的包袱大步向外走去。
“让夫人提亲,去游历。去。去。去哪里回合来着?”福全紧皱眉头掰着手指头,最后还是没想起来要去哪儿回合,只得小跑着跑出去大声问着,“少爷!去哪儿回合来着?”
马儿不停蹄的向前方奔着。他的话音也被淹没在了咆哮着的尘土里。
他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忽然又笑了起来,“桃花客栈!”
同陆绍齐一起出来的还有他的贴身护卫陆良,此时两人正奔跑在去往码头的官道上,陆绍齐却忽然勒住马绳停了下来。
#性爱陆良拽着缰绳转过了头,语气中一片疑惑,“怎么了公子?”他说着望了望天,“得有申时二刻了,安宁郡主已经走了快一天的时间。如果往南走的话应该走出通惠河过了通州,在北运河的船道上了。”
陆绍齐紧抿着双唇,皱眉望了望天,“林耀岩最早也只会是中午出发,他此时却还在通州。或许,还没到通州。”
“请公子指示!”陆良一听陆绍齐这话就知道他另有主意,连忙拱手示下。
陆绍齐微勾了勾唇角,眼中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去往通州的话,官道可比船道快……陆良!”
“属下在!”
“打听清楚他是去往哪里,快马加鞭赶往通州想办法拖下那班船,我自会去通州与你会合!”
“遵命!”
陆良的黑马飞快的朝码头处奔去,他却策马转身进了内城。
穿过大街小巷,直接在一户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红漆金匾上赫然书写着四个大字:武进伯府。
“你们少爷在家吗?”
门人见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知道此人不凡,连忙道:“公子稍等,小人进去通报一声。敢问公子贵姓?”
“陆。”
没一会儿陆绍齐就被人请了进去,他见着沈舒志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别说你不知道。”他冷冷的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紧盯着正放下笔的志儿。
志儿哈哈一笑,酷似沈奕的眉眼神采飞扬。他身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如他轻点的指尖,以及晶亮的双眸。
他顺着陆绍齐坐了下来,秀气清致的脸上一片无辜,“我怎么会知道呢!”
陆绍齐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拿过青釉的茶壶来倒了杯茶,感慨的叹了口气,“想当年咱们还在秀水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多的心眼子!”
“嘿嘿,过奖了。”他谦虚的拱了拱手,又转眼抬头望(色色向了陆绍齐,“哥,你喜欢我姐吗?”
“你这不废话!”
“哦。”
陆绍齐轻咳了一声,看志儿一片悠闲自得的样子,心里有些急,他想了想问道:“林耀岩来找过你吗?”
“找过啊。”
“那你说了?”
志儿摇了摇头,“我又不知道,说什么说。”
陆绍齐似信非信的望着他,有些无意的说道:“宁王府的老祖宗给我们来了个比赛,谁先找到谁就娶你姐。”
志儿一下子认真起来,皱眉望着陆绍齐,“这是真的?”
“我骗你作甚,你不会打听么。”
志儿冷笑的站了起来,“这不是纯扯淡么!”
陆绍齐装没听见的,低头自顾自的喝着茶。
志儿平静了片刻,才又重新坐了下去,终究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就算再聪明定力还是少了许多。
他认真的望着陆绍齐,再也没有了打马虎眼的心思。
“你会对大花好吗?”
“大花是谁?”陆绍齐嘴角有些抽搐的问道。
“当然是沈蓁蓁。”虽这些年过去了,但志儿一直没承认过沈清是宁王府的人。
在他心里,沈清永远姓沈,永远是那个在池塘边给他烤家雀的沈蓁蓁。
“她是我的命。”陆绍齐认真的说道,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志儿有些动容,虽然有些不甚理解,但架不住陆绍齐的认真。
他觉得他会对大花好。
况且,自家姐喜欢谁从来都没瞒过自己。
“她去了扬州。”志儿轻声说道,“接下来是应天,苏州,嘉兴……再往后,我就不清楚了。”
陆绍齐刚想说什么,房门轻响一个身着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罩甲,头梳妇人髻的妇人走了进来。
“娘。”
“婶婶安。”
年近三十的李氏皮肤紧致,同志儿的嘴型长得一模一样,她笑着受了陆绍齐的礼,缓慢的坐到了他们对面。
“她可能会在淮安下船呢。”
“淮安?”陆绍齐和志儿异口同声道,都有些不解。
李氏微微一笑,慈爱的望着陆绍齐,“淮安有个羊寨乡,羊寨乡旁边有个云梯关,云梯关的尽头就是滨海。”
志儿微微蹙起了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是婶婶的老家,蓁蓁说不定会去看看。”李氏眼神有些落寞,轻轻拍了拍陆绍齐的手,又起身走到了门前。
陆绍齐恭敬的站了起来,志儿却还有些恍惚。
原来,娘的家在淮安吗?
李氏又重新转过了头来,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陆绍齐,“云鹤,你娘那里,慢慢说才是。”
陆绍齐一怔,点了点头。
李氏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身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志儿有些不懂,为什么娘要让云鹤哥对他娘慢慢说呢?
难道他娘听力有问题?
陆绍齐跟志儿和李氏告别后,立马快马加鞭的去了码头。
此时天色已有些发暗,码头边的灯台更是早早的点了起来,这条大河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汪洋大海,连风都带着一股海边才有的海水味道。
他径直走到了岸边的售票厅,几条大船荡漾着停在岸边,船上的船夫还在不停的往船上搬运着货物,他看了一圈,一条载客的客船也没有。
“公子去哪里?顺风船行还剩一条去往徐州的客船就要了,这里还有票!”售票厅里探出个人头来,在这暗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诡异。
徐州,隶属于南直隶,在凤阳的头上,与淮安接边,与扬州还差不是一丁半点的路程。
此时,也没别的选择了。
“给我一个房间的票,另外再问一下小哥,今日有没有一个叫林耀岩的人来买票?”
售票小哥正因为又卖出一张票去而高兴着,此时答起来话来也就利索,“今日怎么这么多人问这个林耀岩,公子都是第二个了!别说,还真有,他是于午时三刻坐的顺风船行去往扬州的船!”
第一个应该是陆良。
陆绍齐点点头,付上银子接过票,又重新转头望向了面前的几条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