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谌停在一个展柜前,盯着里面的展品不动。
对于修士而言,总能察觉到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息。
展柜里是一副古画,看上去除了老旧,似乎并不特别。
“大师真是好眼力,这是宋代一位名家的画,叫作影月山林图,是他的得意之作……”
馆长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无非就是把简介上的话背了下来。
作者的名字不见经传,画的内容倒是与名字相符。
那是一条蜿蜒的山林小路,皓月当空,小路的尽头是一座描绘简约的房舍。
司谌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地方很像自己修行的道观。
他知道那是一种错觉,这样的地方很多山林都能见到。
可是,司谌无法阻止这种感觉。他难以自制地向前伸出手去,仿佛那山中的道观就在眼前。
馆长和随行的助理惊讶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现实。
司谌定了定神,他明白这幅画确实有问题。
司谌告诉馆长,这副画有问题,想要取出来看看。
馆长有些犹豫。大概是司谌无视他的演讲让他心怀不满,又或者这幅画在馆中存放了几十年,也从没出现过什么事,让馆长觉得司谌危言耸听。
而且司谌刚刚的怪异行为,也让馆长对他心生疑虑。
司谌把话又说了一遍,那副凌人的盛气让馆长莫名地胆怯下来。
一番周折之后,古画被取了出来。
工作人员把画展开,让司谌仔细端详。司谌看了许久,却始无法发现什么。
他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香和火折子,点起来放在古画下方熏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拿画的工作人员累得小心活动着肩膀,馆长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司谌却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空气中的味道变了。
原本浓厚的熏香味中,开始有了一股微弱的墨香气息。
司谌死死地盯着古画,画中的景色在烟雾缭绕中又开始变得亦真亦幻起来。
忽然间,画中的景色似乎有了色彩,月影随云隐现,树木随风而动。
司谌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道上。
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咒文。
再睁眼时,云月依旧。
司谌有些惊慌。他自修行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被动的情况。
司谌在原地折腾,使尽了浑身解数。他抽出贴身的宝剑在林间乱砍,却发现周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宝剑砍在上面,会迸发出柔和光华。
司谌越发无措,他沿着这堵看不见的墙寻摸,最终发现只有通向树林深处的山路可走。
他咽了下口水,握着剑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司谌走了很久,最终看到了尽头的建筑。
那是他修行的道观。
司谌的冷汗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向前走着,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道观中传来整齐的呼喝声,那是师兄弟们练剑时喊的号子。
司谌推开了道观的大门,看到院中的师兄弟们在师傅的监督下齐整地挥剑。
师傅围着人群踱步,口中呼喝。
司谌浑浑噩噩地走了进去。师傅和师兄弟们见到他,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情。
“谌儿,快来练剑,不可荒废。”
师傅对他说。
司谌提着剑,走进了方阵之中,和师兄弟们共同舞剑。
他不停地舞剑,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司谌觉得筋疲力尽,但仍旧舞剑。
他的汗水开始变得鲜红,整个人有些虚脱。师傅和师兄弟们对此视若无睹,像一群冷血动物。
自己要死了。司谌这么想。
他这么想的时候,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心中是莫名的平静和空虚。
司谌舞动的剑,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灵魂,至死方休。
一股墨色从师父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却行动如常,似乎全然不知。
墨色从每一个师兄弟的头上向外渗出,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脸庞。
围墙、大殿、树木,周围的景色开始泛起大片大片的墨色,就像是有人在整桶地泼着墨汁。
司谌觉得自己的感觉在一点点回来。鲜红的色彩从他身上褪去了,他集中精神,发起力来,掌握了身体的全部主动权。
周围的景色瞬间破开了,司谌跪在地上,用剑撑着身体牛喘。他发现自己还在博物馆里,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馆长和工作人员。
他抬起头,看见古画悬在半空,画中喷出的墨汁交织成网状的牢笼,将一个人困在其中。
那人正是左馗。
左馗把黑白两色尺子举过头顶,墨汁被阻隔在尺子外面,无法继续压缩。
左馗面色平静,双臂却在轻轻颤抖,似是苦苦支撑。
司谌想要帮忙,但身体却虚弱地无法动作。
他大吼了一声,使出平生的力气,把剑掷向了古画。
剑,刺穿了古画。古画喷出的墨汁开始翻滚不止,牢笼变得不稳定起来。
左馗见状,将两把尺子猛地互砍。碎尺飞散,将古画切得支离破碎。
墨汁瞬间碎开,在空中消失了。
牢笼破开的一刹那,左馗翻滚出来。他闪电般从怀里抽出火折子,一把扔向了古画。
悬空的古画顿时燃着起来。奇异的是,周围割碎飞散的碎片也统统燃着。
片刻之后,一阵无声的光华炸裂开来。在古画烧尽的地方,一本古籍掉了出来,安静地落在了地上。
左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古籍收了起来,转身就走。
“站……站住!”
一股力量支撑着司谌站了起来,竭力吼出这句话来。
左馗回头过,淡漠地望着他。
司谌望着他,却感语塞。
他要说什么?因为失败的恼羞成怒,要用来埋怨这个救了他的人?
“那……那书也有我的份!”司谌吼道。
他只能大吼,这样才能宣泄他的愤怒,掩盖他的羞耻之心。
左馗望着他,道:“如果不是你把画中的墨精唤醒,本来没有这样一场麻烦。我如果再晚来一会儿,你必死无疑。”
“你……”司谌的脸顿时臊得通红,他继续怒吼道:“留下名字!”
左馗没有回答他。他迅速离开了博物馆,快得像鬼魅一样。
司谌拖着身体走了出去,发现原来时间早已到了深夜。
他四下望了半天,并没能发现左馗的影子。
司谌把剑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通红着脸,发出一阵愤怒的咆哮,在博物馆的楼群间回荡,最终被夜幕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