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未夏刚起床,阿免便来通报,说董逢回庄了,马上就要来夏苑探望。她心一惊,想起阿免说过的董逢为人,有些害怕。阿免安慰董逢对长女十分宠爱,且董佐明也一早就传过书信给董逢告诉他未夏醒来并失忆的事。
未夏还是有些不安,觉得别扭。没等她坐下多想,不一会,便看见一名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进了来,五官与她这具身体倒有几分相似的样子,那人身后跟这与董佐明和董央雪,还有几名侍卫。
走到近处阿免朝那中年男人行了一礼,未夏知道那便董逢了,她还未说话,那中年男人便上前一步握住了未夏的手,情绪十分激动:“乖女儿!让爹看看,你可是醒来了!”
说着他果真将他上上下下好好看了一圈,未夏这才怯生生叫了声“爹。”
董逢更激动了,连说了三个好,又道:“佐明传信给我,说你虽醒了却失了记忆,我在外面日日担心你的身子,现在看来记忆没了就没了,身子没事便好,置于那打伤你的人,爹总要抓到的,到时候任由你处置!”
此番开来看董逢对长女倒真是疼爱的,未夏思索了下装作不安道:“叫爹担心,女儿实在是愧疚。”
董逢愣了一下,摸了摸未夏的头,欣慰道:“爹就疼你,若你有事,我怎么对得起你娘,你身子好了便好,往后再不要随意出庄。即使要出去也要佐明陪着你去!”
未夏乖乖应了,董逢便又对董佐明吩咐一通,叫他照顾好未夏,她偷偷看董佐明,发现他虽对董逢十分恭敬,却看不出任何逢迎或讨好的神色,倒真的像一个孝顺的晚辈对待尊敬的长者。
董逢吩咐完未夏,又将央雪叫到一边训责起来,说是庄子的安全都管不好,叫人闯入庄里竟没有抓住,又说起未夏在庄外不远处遇险的事,董央雪不反驳也不认错,只垂头站着听他训,面无表情像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未夏叹息,董逢对长女和次女的态度可真是天差之别,难怪央雪要恨她。
正想着,却见董佐明冷冷盯着她和阿免,面色十分不悦,忽然想到刚才进门时董央雪得意的神情,必是将昨夜的事禀报了董佐明,使董佐明误会自己跟阿免有些什么,他才会这样看着他们。若误会能帮她甩掉这个麻烦也好,未夏无视他的冷眼,转头与阿免笑了一笑。
董逢训斥了董央雪后,便叫董佐明选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留在夏苑,说是保护未夏的安全,未夏爱静,可终拗不过董逢,只好将那些侍卫们留下。
初次见面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董逢似乎很忙,在夏苑待了一会便带着人走了,临走时状似随意地提起了一件事,却叫未夏眼皮跳了跳,他说玉湖庄夏冬两名美人声名在外,太后和皇后说是有意将其中一名指给一月前才从芸国归来的四皇子君亦衍为妃,目前还在斟酌人选,一旦定下来近日便会央皇帝赐婚。虽然阿免说不必担心,董逢绝对会选董央雪,董逢舍不得嫁她。但未夏还是有些不安,为董佐明临走前的那个冷笑的眼神。
东庄。书房。
“佐明,你有没有觉得未夏这次伤好了之后变许多?她刚才很怕我。”董逢皱着眉想着刚才在夏苑时女儿怯生生的样子。
“据属下观察,大小姐的确胆小了许多。但毕竟失了记忆,所以对陌生的一切会恐惧也属正常。”董佐明思索了一下答道。
“她谁都怕吗?”
董佐明沉默了一下道:“他对阿免不同,很是信任阿免,这倒没变。”还有对自己一样的冷淡,想起董央雪昨晚的话和刚才夏苑她的样子便觉得一阵怒火与不甘。
“罢了,她身子好我就放心了,这样也好,以前总觉得这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冷淡了,偌大的夏苑整天冷冷清清连个婢女都没有,什么事都不挂心。”
“是,大小姐现在的确有些小孩子心性。”现在的未夏虽然一样不待见他,但会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不高兴了会瞪他,给他冷脸,还会与央雪顶嘴。以前则是对他们彻彻底底的无视,无论他怎么引起她的注意,央雪怎么尖酸刻薄,她都毫无反应一切不放在心上。他可以忍受她不喜欢自己,却不能忍受她无视于他。
但,更不能忍受的是,她与阿免那样亲近。
“你如此说,我也觉得现在好些,她娘在泉下知道也定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从小我这女儿便冷静的不像个孩童,现在大了倒多了些孩子气。”董逢想起未夏刚才怯怯又恭顺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这恐怕是他以第一次见长女这样。小时候的未夏根本不需要人哄,不哭不闹,像个小大人,连她母亲病逝,她都没有表现出过分悲伤,倒比他这个父亲还看得开些。央雪每每找她麻烦,她也不动怒,但却会不动声色地加倍还回去,叫她吃更大的亏栽更大的跟头,最后连性子刁蛮狠辣的央雪都不敢再惹她,只敢再口头上逞逞强,而且相较央雪,未夏丝毫不懂武。
未夏幼年时他其实想过要她习一些武的,庄里虽安全,但未夏自小体虚,她母亲又那么年轻就病逝,他总担心这个沉静的女儿遗传她母亲的体质,想要她练练武锻炼体魄,但未夏对武学不感兴趣,他又不舍得逼她,练武到底辛苦,再则庄里的大夫说未夏慢慢的身体竟日渐转好,他也就打消这念头,随她去了。
相较性格浮躁的央雪,他的确更为喜爱这个沉静的长女,总觉得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惜她从来不曾对庄里事物上心,每日只醉心于奇奇怪怪的书籍乐器当中,人聪慧看事物看得透彻,却可惜到底是个女儿家,不然,他不会这样放任她,必定要好好培养。
董逢想的出神不自觉叹气起来,董氏一族,在朝中始终不温不火,自妹妹淑太妃逝去,更是举步维艰,两个弟弟又不成器,还为他惹了一些麻烦。还好,两年前收了董佐明这个能干的义子,日后不管他是娶了未夏还是央雪,庄子交到他手上也是放心的,他私心希望是未夏,可惜,这个女儿被宠坏了,对董佐明也不上心,倒是跟他的弟弟阿免更为亲近。
董佐明不知在想什么竟也有些呆滞。董逢咳嗽一声,他才回神,两人止了方才的话题,董逢又向董佐明问了一些他不在时庄子里的情况后,方开始谈紧要之事——赐婚。
“若无意外,三日内圣旨便会下来,央雪那里由你去说,她一向听你的。”
董佐明对这消息并无意外,却是皱眉思索,过来一会他斟酌道:“义父,其实这件事我倒觉得大小姐比央雪合适。”
董逢讶异,“未夏?她怎么行?”
“虽然她比央雪稳重也心细一些,但她从不参与玉湖庄的事,又不会一点武功,难当此任,而且我也不舍得她嫁过去,她身子刚好,又失了记忆。”要牺牲未夏,他是万万舍不得的。想到什么又疑问道:“佐明,怎么你…”
董佐明一躬身道:“我对大小姐的心思,义父一向清楚。但事关玉湖庄前途,我想了又想,锦王曾说君亦衍此人看似心无城府,实则心思细密多疑狡诈,过去两年多我等也曾试过各种方法派去芸国好几批杀手都没能将其除掉。
此番锦王原想通过游说圣上与芸国撕破脸开战,他作为质子芸国必定不会留他性命,谁知竟被他得了风声提前逃回君国,不得不说他消息灵通也部署的周密。
义父您也知道央雪看起来机灵,实则性子鲁莽焦躁易怒,她武艺不错,虽说可以保护自己,但咱们放在君亦衍身边的是一个棋子,越显得精明,其实越容易露出马脚叫对方提防。相反,大小姐性子沉静遇事不慌不燥,虽不会武,但反面看也是好事,她对庄内之事一无所知,君亦衍试探过后,定不会再对她如何警觉。
况且这婚是皇上钦赐的,君亦衍再多疑,也不敢公然伤害小姐,大小姐若嫁过去,阿免肯定也是要一起去的,这庄里,除了我,就数阿免武艺最好,他对大小姐又一向尽心,大可不必担心大小姐的安全。”
说道这里,他停住看了一下,见董逢听的认真,方接着道:“央雪的话,即便我可以劝得她同意这门婚事,嫁过去稍有不慎急功近利反会坏事,那么咱们辛苦谋划这场赐婚也是白费了功夫。”
董逢叹了口气依然不说话,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他的话,半晌听董佐明又道:“您曾对我说,大小姐幼年在宫中也曾与君亦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义父是否还记得?”
“是有此事!”董逢点头,有些讶异:“怎么,你以为君亦衍会因为幼年的一面之缘便不怀疑未夏?绝不可能!”
“义父怎知不可能,兴许君亦衍确实一直没忘记大小姐。”董佐明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小盏纸递给了董逢:“义父请看。”
董逢狐疑展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是锦王的意思?”
“是,锦王说今日早朝过后,君亦衍向皇上主动属意大小姐,皇上似也有些心动,还问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听皇后娘娘说,君亦衍似乎跟皇上提到了他们幼年那一段。”
“竟有此事!”董逢惊叹。
那年未夏六岁,她母亲病逝,未夏虽没表现伤心,却比以往更加沉默,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大夫说有可能是郁结在心,恰好他妹妹董太妃寿辰,请他去宫中参宴,他便将未夏带去了,想着能让她散散心,后来未夏在宫中走散,找到她时她身边跟着一个小皇子,便是君亦衍,似乎是未夏帮助了君亦衍还是什么,左右是小孩子的事,君亦衍又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他自然也不在意。谁承想,当年的落魄小皇子今日竟城府如此之深,叫锦王都不得不防,下的心思比在勤王身上还要多。这才策划了此次赐婚,便是要在君亦衍身边安一枚棋子。
君亦衍此人太谨慎,之前他们废了多番周折,才将事先埋在谦王府的一枚暗探转移到君亦衍身边,谦王是君亦衍的亲弟弟,他自不会防他,所以谦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名化身婢女的暗探送给君亦衍时,君亦衍便安排在了身边。只是,他平日行事甚为紧密,至今那探子也未打探出什么,锦王才想要在他枕边另布一个探子。
君亦衍此人不好女色,在芸国时虽不时有人给他送过美人,他也悉数纳下,但回君国之时,那些女人全部叫他遣散,一个也没带回来,至今身边也无女人,想是在色之一事上也是极为谨慎的。他们这才想到赐婚,毕竟皇帝的赐婚,他是抗拒不了的。
没想到他会因为幼年那一面之缘,主动对皇帝表示对未夏有好感。可惜未夏失忆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也不得而知,但他总觉得左右不过是两个六七岁的娃娃,就算未夏于他有过天大的恩情,他一直铭记于今日也不太说得过去。
再说君亦衍行事周密,几乎没有弱点,谦王与他是同胞的亲兄弟,他们关系也比较生分,并不见亲密。君亦衍回国后第一次祭母,也是一个人去的,不见谦王作陪。谦王也只在他回国建府时,派人送了几名麼麼和婢女过来。谦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暗下两人也并无联络,已证实下来是真的生分。
此番,君亦衍的举动董逢始料不及,事关未夏,他必须好好想想,这个人选他一直考虑的是央雪,但董佐明方才那一席话,也是不无道理,他倒拿不准注意了。
“义父…”董佐明喊了一声,董逢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
“锦王下了朝便火速传信过来,与义父相商,是否可以改换大小姐。”
董逢叹口气又将秘信看了一遍,还是拿不定主意。董佐明又道:“那件事兴许大小姐是忘了,可君亦衍却铭记于心,即便看在幼年的情分上想必也不会苛待小姐。多番权宜考虑,我才敢跟义父您提出来。
其实,我也是舍不得的…但玉湖庄的事与锦王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则损!此番押上的是董氏一族的前途和性命!不论我,义父,大小姐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必然!”
董逢心一惊,知道董佐明说的是实话,可要未夏嫁过去又实在舍不得,毕竟这是他真心疼爱的女儿。遂犹豫不决道,“你容我想想,我也知道此事重要,但他日锦王事成,必不会留下君亦衍,未夏也势必会受到牵连。我是在不忍她一辈子就这样被毁掉。”
“义父若是担心未夏日后的生活大可放心。锦王如今得我玉湖庄相助,他日事成要他留下大小姐性命并非难事。而且我对大小姐的心思,从来也没有变过,日后也不会变,只要她愿意,我都会照顾她。”
董逢猛然抬头,看着董佐明,内心有些松动。
从客观上,未夏确实比央雪适合,未夏不会武,与君亦衍又有过交情,现在又失了记忆,像白纸一张,更容易降低敌人的防备心理。他所担心的无非是君亦衍以后死了,未夏的后半辈子,现在董佐明既然已承诺以后会继续爱护她,对她好,那便没什么好担心了,他老早就知道央雪喜欢董佐明,而董佐明又只在乎未夏。会如此放心将庄子交到他手上,除了用毒防着他,这才是他重用他的原因。
如今,锦王与玉湖庄决不能败!想到这里,他狠了狠心,终于下了决定:“好吧,你即刻给锦王回复,按信上说的意思办。但务必要他保证日后不能伤害未夏!”
“义父放心,佐明知道该怎么做。”
董逢拍拍他的叹口气道:“我自然是放心的,罢了你去吧,让我好好想想,怎么也得叫她先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