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等的金丝楠木,椅背与扶手上雕刻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那座身宽阔,显得威严无比,懒懒倚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却没什么精神,一手支着头,眼皮微阖,眉宇间皆是疲态。
高座上的人一直不表态,永州巡抚陈荣正焦急,户部侍郎吴薛忽然出列扬声道:“皇上,微臣请命,愿往永安协助陈大人处理地动善后事宜!”
“准。”皇帝眼皮不抬,发了话。
陈荣和吴薛一愣,没想到忽然就批准下来,陈荣想了想上前道:“启禀皇上,永州屋舍七成以上都被震垮,多数百姓也在地动中伤重,因人力物力匮乏,重建屋舍工作进展缓慢,加上粮食与伤药严重不足,很多百姓因吃不饱饭得不到医治而死在街头,现已开春,天气逐渐回暖了,臣恐……灾后多瘟疫!”
皇帝终于睁开眼,目光沉沉落在陈荣身上,道:“朕不是才拨过银子,叫你们运粮招医者过去,百姓如何会吃不饱饭得不到医治?”
“永州十数万灾民,那些银子远远不够……”
皇帝皱眉,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闭了眼重新靠回椅背,只手捏着眉心,半晌才道:“芸国战事未了,边关尚且缺粮……传朕的意思下去,召集国中富户捐款捐粮,沈卿,你叫怀州梁甫带个头!”
右相应声,往下手方向看了一眼,正在斟酌利弊考虑那事说是不说,只听皇帝又道:“捐出来的粮食,半数运到永州,半数运往边关,战事已持续三月未果,再过一月还未能完全拿下芸国,袁卿你亲自给朕披甲上阵!”
袁将军应了并不退下,似随口道:“我军不动,秦皇唯恐吃了亏也不肯出全力……若不是我粮草被天火烧毁导致边关吃紧,陈束恐早就……”
话未说完,皇帝忽然怒哼一声,沉下脸冷了声道:“锦王随陈荣吴薛一道赶赴永州,辅助处理地动事宜!”
底下众人皆愣,方才还在谈芸国战事,怎么忽然又命锦王去赈灾。
“父皇!”锦王也吃了一惊,上前道:“再有半月北祁国使者就要到访,此次北祁太子携太子妃亲自前来,儿臣想……”
皇帝一挥手打断他道:“即日出发,从宫里带二十名太医过去,在天热起来之前处理好。置于北祁来访,朕自由安排。”
锦王心有不服,皇帝一挥手,皱眉厌厌道:“不必多说了!务必在夏至前处理好永州之事,作为堂堂锦王爷,你也捐点银子给各商户们表个率,太少就算了,免得拿出来丢人!”
锦王一顿,站着不动,皇帝又道:“还不下去!”
眼见沈相摇了摇头,锦王一咬牙道:“儿臣遵旨!”
皇帝再不看锦王,坐正身子面色逐渐和缓下来,道:“北祁有意与我国修好,此次除太子与太子妃,淳和公主也会一并前来,北祁皇虽未明提,但此举明显有和亲之意……众位爱卿如何看?”说此话间,眼睛似朝豫王所站的方向瞟了下。
殿中马上有人站出来道:“淳和公主为北祁皇后嫡出,颇得北祁国君宠爱,若真与我国和亲,对和北祁修好之事大有助益,老臣以为淳和公主身份尊贵,和亲人选定要谨慎斟酌!”
“朕正是此意,”皇帝抬手示意大学士起身,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豫王,前些日子你告假,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回禀父皇,不过微染伤寒,劳父皇挂心了,儿臣已好全了。”君亦衍恭谦道。
众人又在惊奇皇帝的忽转话题,只听皇帝又道:“你回国时日尚短,府上如今只有一名侧室,又是个不能……”眼见君亦衍微微皱眉,皇帝止住下半句,笑道:“朕以为,淳和公主若与你为正妃,最是合适不过。”
朝中众人惊疑不定,如要和亲,锦王才是第一人选,虽说锦王已有正妃,淳和公主只能做侧室,但日后锦王登基,也是妃或皇妃,并不算委屈,再则,还可立平妻……而皇帝却属意于豫王,虽说这豫王没什么势力与根基,但皇帝前不久才将他连番高升,若淳和公主再嫁了他,豫王岂不是多了北祁这一座靠山,加上,锦王方才又无故遣派到永州赈灾……难道皇位还有变数?皇帝的意思实实令人猜不透了,在场锦王一脉人都面色微变,交换眼色后偷偷打量起豫王。
“父皇!”君亦衍一撩衣摆,跪下叩了头道:“儿臣以为,和亲之事儿臣并非最佳人选。”
皇帝愣了愣道:“你不愿意?”
君亦衍避而不答,道:“大哥和三哥都比儿臣适合,五弟他也尚未有正妃,况且……儿臣娶妻不足一月,董氏才被削为侧妃,这么快就再娶,父皇不怕玉湖庄那边寒心吗……”
皇帝皱眉,和亲的人选原也是属意锦王的,只是淳和公主若嫁来,绝不能作小,若立平妻,又怕陆老将军伤了心,路将军虽告老还朝,这几年在军中的威望仍远远胜过袁将军……没娶正妃的只有四子和五子,五子亦洺府里头乌烟瘴气的,这个刚回国的四子,刑部上任十来日,下面传来的口碑也甚佳,让他越想越觉得合适,当真是他看走了眼,这个儿子幼时呆笨了些,许是在芸国历练过,这些年才智增进不少,让他颇为欣赏。
另外一事,他秘密派到边关调查粮草事件的人回的信息与豫王说的一致,边关的确发过火,烧的却并非粮食,而是装了麸粉枯草的麻包,十万两购买粮草的银子暗中全落入了锦王的私囊中,锦王却向朝里报是天火烧了粮草,这么些年他费心保护栽培他,皇位原本也一早就打算好了留给他,哪里还需要他到处弄银子收买人心,如今做出这种混账事,导致芸国迟迟没有攻下,着实伤了他的心。此次遣他去永州赈灾,也想借此考验考验他,做的好,也能为他赢得民意,若做的不好……他就再看看,看看这个儿子是不是真的适合做皇帝,顺便也看看别的儿子们……
和亲,也算是对四子的有意扶植,但没想到这个儿子竟会拒绝,想到玉湖庄他微微不悦,祖训上的确说过君氏不可对玉湖庄董家人为难,但董逢这两年在朝中拉拢势力,先违了开国时的誓约,若不是董逢至今还没成什么气候,若不是锦王与他又些有关联,若不是念着董太妃当年与太后有过恩惠,他一早就要寻个机会端了玉湖庄。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董未夏不祥,难道他的儿子还要守着这个女人一辈子不娶不成,心里也知豫王这套怕玉湖庄寒心的说辞,多半不过是借口,再想起之前他因那个女人忤逆自己之事,皇帝不由沉了脸道:“朕只问你,愿不愿意娶淳和公主?”
君亦衍微微皱眉,伏地再磕,扬声道:“回父皇,儿臣不愿意。”
满朝哗然一片,皇帝一怔,没想到他会公然拒绝,一点余地也不留,上次让他休妃也是这般,梗着脖子软硬都是一句不答应……为君者,最忌意志不坚,他骨子倒是硬气,若用对了地方……思及此,皇帝压抑住怒气道:“你给朕说说看,堂堂北祁国嫡出的公主,你哪里看不上?”
君亦衍只跪地不做声,皇帝终于黑了脸冷声道:“言则娶她还委屈了你不成?”
“回父皇,并非淳和公主配不上儿臣,是儿臣配不上她!”
皇帝一愣,脸色稍缓了缓,继而又大怒:“朕的儿子,个个人中龙凤,如何配不起一个小小的北祁公主?”
朝服下的右手紧紧攥住,君亦衍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笑出声来。人中龙凤,好一个人中龙凤!他的父皇许是忘了,他曾当着上书房众学子众老师的面说他是朽木不可雕的蠢物。
“父皇,儿臣不……”
皇帝一挥手沉声打断他,道:“和亲之事待下月淳和公主一行到了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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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没有带刘完过来,皇帝宣布退朝之后,未免有人与他搭热络,君亦衍率先快步出了太和殿,身后魏元隀喊他也只作听不见。
吴赫立在马车旁等在宫门口,等君亦衍上了马车,他也跟着钻进车厢,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君亦衍接过,道:“阿箩?”
吴赫颔首:“爷前脚进去,阿箩的人后脚就到了,想是情况紧急,才会追到宫里来。”
吴赫说完就出了车厢,马车很快行驶开了,君亦衍迅速拆开信封,看完之后舒了口气,把信收进袖中靠在车壁上阖上了双目。
阿箩没事就好,信上说之事,等他探清楚了再作决定,若阿箩从太后那里得来的消息是真,那东西能把锦王一把扯下来是最好,暂时扯不下来也无妨,现在锦王已不是最大的威胁,依今日朝堂上所见,皇帝对锦王已有不满,他现在该提防的是另一个人,那个欲图在大国寺将他杀死的人。
回到豫王府,君亦衍拔脚往东苑走,前方一道小门旁拐进一人,那人手抱一物急匆匆走路,也往东苑而去,正是刚从质子府复命归来的齐荆。
君亦衍喊住齐荆,看着他手上的凤梨皱眉道:“我不是说了等问过吴祈这东西病人能不能吃再送过来?”
齐荆站定,尴尬道:“爷,夫人的那颗还在书房,这颗是送给世子爷的那颗,他说爷的心意他心领了,又道夫人甚爱吃这凤梨,叫我带回来送给夫人。”
君亦衍一愣,笑骂道:“借花献佛,好个秦一晗!”继而又微觉不解,秦一晗竟然连她爱吃什么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为何他什么也查不到,为何以他与秦一晗的交情,以往他从未对他提起过未夏这个人,秦一晗有次醉酒,说自己有个爱而不得的倾慕者,会是她?似乎也不对,秦一晗和未夏都对他说过,他们只是朋友,没有男女之情,他们不会骗他。
也罢,此事待他慢慢查清楚,秦国派去的探子再过几日也就回了。君亦衍拔脚欲走,齐荆赶忙掂掂手中的凤梨道:“爷,这颗凤梨……”
君亦衍想了想道:“先放到书房,待吴祈……罢了,我就一并带过去吧。”
齐荆把凤梨递到他手上,见君亦衍抱着凤梨大步往东苑走去,心里微微觉得哪里不对……一直到进门前才想通了,爷接过封泥的时候嘴角是带笑的,刚才爷说世子爷借花献佛,莫非……爷他想学世子爷再献回来?齐荆嘴角抽搐,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人品爆发,宣布明天有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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