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雨后(1 / 1)

暴雨洗礼过后的山林间一片青翠,枝叶欲滴,一眼望去,整座雀屏山烟云缭绕,如同氤氲在醉蒙蒙的仙雾中一样。

林子里寂静一片,唯闻得淅淅沥沥的小雨匀匀落下,丝丝水迹无声溶入这片早已被冲刷成泥泞的山峰土地。

松树林子中央的土坑前,两个相貌迥异的年轻男人高举着两件雨蓑,撑在土坑上方一角,似在为坑中的人挡去风雨,两人从头到脚皆已湿透,几乎成了两座默默而立的雕塑,不论左边的君国侍卫,还是右边的北祁人,除了肃穆和悲呛,他们脸上再没有别的表情,而即便雨早已停了,两人仍旧举着雨蓑一动不动。

脚步声快速涌进,松树林里不大会儿便挤满了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可他们并不靠近土坑前,每个人都垂着头默默站立,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并为身后挟着雷霆之势冲上来的两骑马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两个男人同时翻身下马,着乌金色袍褂的扔掉缰绳径直飞奔向土坑,穿月白色长袍的下马后反迎向身后,沉声喊道:“吴太医,穆太医!”

喊完却再等不及,转身紧跟佑坤奔向土坑。

站在坑前的那两名举着蓑衣的侍卫已清醒过来,双双跪倒于地,其中一人面目苍凉,似悲似哭:“太子,太子妃她……”饶是北祁男儿郎铮豁达,铁骨不摧,也说与说不下去,落下泪来。

佑坤却不看他,他充耳不闻地大步走到坑前,眼神凝望着坑下,久久地征愣。

走上前去,看清楚的刹那,君亦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足有丈宽的土坑中,许多的血,许多的泥,触目惊心的马尸,那陷阱如同一个真实的修罗殿炼狱场中的一角。被鲜血染红的泥水足有半尺深,许许多多的竹节飘在水上,荡来荡去,被刻意削尖的顶端格外刺目。除了一匹死马,那坑中还有两个人,一个蜷缩在坑角,从上面只能看得到她瘦骨伶仃的肩膀和后颈,另一个仰面歪斜浸泡在血水中,胸口以下盖着一件宽大的蓑衣,身下,仍有源源不断的血从蓑衣下沁出,汇入泥水,而没有被蓑衣盖住的胸口处,一根手腕粗的竹节贯穿而出,显然,那个女人早已死去多时。

“未夏!”心中蔓延着巨大的恐惧,君亦衍颤声大喊。

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犹如是一个疯子,瑟缩着靠在坑角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坑上的男人,征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地转过头,去看朽木兰,双眼有泪涓涓流淌,她只不说话,似已不会说话。

她还在,还活着!君亦衍紧紧按住胸口,克制着想要跳下坑去一把拥住她的冲动。狂喜过后,又是巨大的同情与怜悯,此刻,不提这件意外会给自己和君国带来的巨大麻烦,他是同情身边这个男人的,不敢去想象佑坤现在的心情,因为连他自己也根本不敢想象,若躺在那里的人是未夏,自己会是怎样。

他在心中沉重地叹,明知无法起死回生,仍旧转过头咬牙急喊:“太医!太医可到?”

身边的男人忽纵身跳下,以他的身量和身手,这高度绝对不在话下,他却是结结实实地跌落,乌金色的锦褂浸满泥污和血水。

“阿兰!”佑坤爬起身,抹一把泥水,走到朽木兰身边,低声地唤:“我来了,阿兰。”

“阿兰,阿兰……”他喃喃喊着她的名字,跪倒在她身旁,去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哄,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没事的,阿兰一向坚强,最勇敢,还记得吗,那次听母后说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受过最大的苦痛,我问你怕不怕,你说你不怕,你连生孩子都不怕的……还有、还有,我们比试猎鹰那回,听说我从天云山猎下了一只鹰,你怒气冲冲地拦在我的马前,瞪着我手中的鹰笑着扬起下巴,你说你一定会猎到这世上最大的山鹰,比我准备送给阿晴的还要大的山鹰……傻阿兰啊,你不知道,哪里是送给阿晴,那本就是猎给你的鹰啊!当时不向你解释,我只是,只是好欢喜,欢喜你说要猎鹰给我,欢喜终于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我跟在你后头,看着你满山寻找,看着你果真猎到了世上最大的鹰,你抱着那只鹰滚下崖边,腿都摔断了,却都不吭一声,你记得吗,最后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我把你猎的那只鹰拴在我的马上,你偷偷地瞄我,却不吭声,憋着劲儿地不肯说送给我,临走时却又假装忘了带走,其实我知道,你只是不敢当面送我,后来你总说那时候我定是在心里笑话你了,其实不是的,阿兰,我怎会笑话你,那时我只是在想,那么勇敢的阿兰,只有对着我,才会羞涩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说着,手在她的细凉的腕上寻找摸索,找不到,还是找不到。他不相信,改换个地方,去摸她的心跳,却只摸到了一手的鲜血,那冰冷的肌肤下再也没有一丝跳动,他大叫一声,又去摸她的侧颈,语气颤抖着濒于绝望:“你一向最坚强的啊,阿兰……再勇敢一回好不好,再一回,只一回!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北祁去,等娃娃出了世,往后……往后你便在家带娃娃,我再也不要你跟我出来了……”

那个人却不肯睁开眼再点一下头。佑坤一把抱住她,俯□,脸贴上她的脸颊。那张脸苍白冰冷,可唇角却还带着笑,十分安详,又温柔的模样,如同往常每一日陷入沉睡中一样,还做着好梦。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那双阖上的睡眸,坚信下一秒,她就会如过去许多次一般,缓缓睁开眼,望着自己嗔怪地笑,语调温柔:“就知道必定是你又在看我了,阿坤,你不晓得,你每回只要一偷看我,娃娃就要闹我这个娘,非得你这个做爹的摸上一摸,他才肯乖乖睡觉。”

晓得,他都晓得。这是他的青梅竹马,是幼时的玩伴,少年的对手,是他懵懂了许多年,才深爱上的女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夫妻,她腹中怀着的是他的骨肉。

初时她说想要丫头,常常抱怨他只喜欢儿子,后来渐渐随了他开始念叨儿子,念得他头疼无奈又觉可爱。他一直没告诉她,他早就改主意了,不生儿子,他要丫头,要一个别扭温柔小阿兰。

“与我一起,阿兰,你撑一下,这就带你和我们的娃娃回家……”他把手伸到她的背下,摸索着握住那根竹刺,用力从地上拔起。

他抱起她,摇晃着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开两步,却又停住。他缓缓地低头,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重新将她放回地上,扬手掀落她身上的雨蓑。

“啊——”捧着医箱正往土坑中跳的小侍童惊叫一声,跌入泥水,呛了好几口血水。

却没有人看他,坑上站的崔大人、君万棠,土坑里的两名太医,以及君亦衍,所有人都的倒抽着冷气,被眼前的一幕吓住。

肚脐以下,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竟是一团血肉模糊,那个女人……她竟是被人剖开了。从那道歪歪斜斜、凌乱不堪、隐约可见脏器的破口处,甚至能够推断出刀割下去时的颤抖和手法不精。

所有人的震颤着,久久忘了别开脸,崔大人面如死灰,君万棠脸上写满震惊,君亦衍脑中一片空白。

弯身捡起地上的刀鞘,佑坤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坑角。他看着那个一直蜷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的女人,竟像看着一只蛇蝎,左手捏住她的脸,他的语调是平静的,面容却带着难以压抑的扭曲:“你杀了她?”语毕右手一把抓起她脚边的匕首,狠狠刺去。

“不——”君亦衍飞身急掠,已是迟了,还是迟了,眼见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朝未夏扎了下去。

“未夏!”他大喊一声,周遭似有一声什么声音,他统统听不见了,只觉心肺俱裂。待冲过去,发现她还完好无损时,一把拥住她喜极而泣。

他把她护入怀中,肩背抵着那只仍对着她的刀尖,侧首对着佑坤快速说道:“不是她,太子妃早已……”

匕首笔直的垂落下来,打在他的肩上,又落在泥水中。君亦衍看着呆愣的佑坤,暗松一口气,抓起匕首远远地抛开,身下的女人却轻轻地推开了他。

她一点一点直起身子,动作缓慢,一只手仍旧托在怀下,另一只手颤抖着将衣领拉扯得更开,露出层层湿衣中包裹着一小团。

君亦衍惊讶地看了许久,最后才确定那一团真的是一个婴孩。

那个小小的孩子,脑袋还不如一个拳头大,浑身脏兮兮的,皮肤皱巴巴的,紧闭着双眼,偎在未夏解掉了一侧兜衣的胸怀中,还没有指甲盖大的嘴巴紧含着她一侧**,一下一下用力的咂吮。

这一刻才记起,方才于惊惶中听到的那一声,原是婴孩的啼哭。

眼眶一热,他转头看着呆愣的佑坤,又同他一起垂头去看未夏怀中的孩子,同时侧过身型给佑坤让出路,挡住其他人视线,所有的人即刻惊醒迅速背转过身,每一个都边转身边频频抬袖擦拭眼角。

佑坤慢慢上前,未夏轻轻地仰起脸看他一眼,再俯身看着怀中的孩子,泪流满面地哑声道:“兰姐说,她叫无忧。”她扬起脸,高高举起双手,一直举到他的面前。失去温暖包裹的婴孩顿时嚎啕大哭,却因为过早出世而有一些气息不足。

衣裳全敞开了,最里侧的兜衣也掉落一半,她却浑然不觉,君亦衍立即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俯身将满身血污浑身颤抖的女人抱了起来。

她靠在他的肩上,抬眼望他,身体里每一寸都在打着抖,眼里是那么的悲恸和无助,他疼惜得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把她按住怀中,拍抚她的肩头。她忽的转过头去望着那个轻柔着将孩子捧到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的父亲,嘶声大喊,每一声都伴着嘶哑的哽咽。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太子殿下,你知道吗,她一直在等着你来……我给她做心肺复苏,做、做人工呼吸,她醒了两次,两次啊……每次都问一句阿坤来了没有,最后一刻她撑不下去了,亲手把刀子交到我的手中,求我把孩子剖出来,她说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带着孩子一起走,怎么样,都要把孩子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原想再多写点的,眼睛太疼了……所以,明天再更吧。

别说我是后妈呀,尊的,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写死人,呜呜,足见我心够软,这段我写得时候也好难受,好伤感呢,哎。

另外,jj似乎出了问题,无法回复评论呃……

弱弱的再求个收藏~~

最新小说: 鉴宝:从捡漏赌石开始 绝色妻子 被骗西非,比缅北凶恶一万倍 我的旅馆成了无限流副本[无限流] 傅少的不良甜妻 最强缺德系统 被儿媳赶出家门后,她闪婚了豪门大佬 至尊宗师 重生之奶爸的悠闲生活 白月光回归,合约妻子和我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