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有掀帘进去,尽管理智已快要坍塌,君亦衍仍旧保持不动。不能看到她,不能听到她的声音,若再不保持清醒,如何去救她的命。
他大步折返,疾步退出监牢,身后隐隐听得皇帝正让君万棠进去与她对质。那声音、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那能决定人生或杀的至高皇权都是那样的令人厌恶。过去的他从没有想过,原以为将她留在身边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抓住她的心,她就随时都在他身边,让他想看就能看得到。原来不是,原来根本不够,现实有太多太多阻碍。譬如和亲,譬如皇命,譬如现在,就连想保她一条命,他也必须要先狠下心肠将她送进大牢吃一顿苦,亲自坐实本不是她该背负的罪名,亲自将她推离身边。皇权世界,怎会有黑白?只有夺得那个位置,将权利握在手心,将那些人踩在脚下,那时候,才能护住想要护住的人罢,在这之前,他必须先保全好自己。
只是,要他亲手掐断,如何舍得,如何甘心……佑坤,你竟是这样一个心眼狭小的男人,你的阿兰死了,就要我的未夏也一起赔上吗。
一走了之,你算是什么男人!
满腔的怨恨,他不知道该恨去哪一个,恨坚持到野山上狩猎的淳和公主,恨挖了陷阱的猎户,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恨惨死的朽木兰,恨不明事的佑坤,恨阿箩的不肯相帮……还是该恨自己,他真的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带她去春猎。
他忽的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地面。他把书房砸了个彻底,声音震天,动静大的豫王府上下全都战战兢兢,却没有一个人敢来敲门问一句。整个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握着一只淡绿色的荷包,双眸盯着那上面紧挨在一起的两个绣字,她过告诉他,那两个字他不认识的字代表着彼此的名字。
经过几日雨淋日晒,荷包中的薄荷叶早已干枯了,味道也已经很淡,即便放在鼻端深嗅,也不能再缓解他的头痛。而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每日惦记着给他换上新鲜的薄荷叶。他在一室残破中枯坐到深夜,将荷包解下来放到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吟姝还跪在院子里,见他出来,低声喊道:“主上。”
他充耳不闻地走过,吟姝膝行着上前几步,跪在他的身前,一脸的泪水。
他冷淡的俯身,看见她脸色枯败,干枯的唇角上全是血泡,身上还穿着山上时那一身,即便武功深厚,也抵不住三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的虚弱,可是他竟不心软,一想未夏还在牢里,身上的伤,所受的苦,还要重得多,他便无法心软。
“属下失职,没能完成主上的吩咐,没有保护好夫人!属下愿意将功补过,愿易容将夫人换出来……”吟姝沙哑道。
“换出来?”他转过头,声音满是自嘲:“干系与北祁国交,弄不好便是战,对她,即便是死,父皇也必定要保证她死在北祁境内佑坤手中,又怎么可能会将犯人弄丢,天字大牢,你以为是你易了容就能瞒天过海换得出来?”
跪在地上的身躯晃了晃,吟姝哭着道:“主上……”
平息一夜的怨恨再次燃起,君亦衍俯身冷冷道:“我给你的命令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那时候,你人在哪里?”
吟姝哽咽了一阵,才道:“夫人怕雨下不下来,山火烧大了,主上和太子在山中会很危险,便命奴婢去说服安小郡王,要崔大人命所有守卫全部先扑火,奴婢把夫人的话说给阿箩姑娘,可是阿箩姑娘不同意,只肯分出一小队去扑火,执意要带一大半人上山寻找主上和太子,奴婢劝不了姑娘,便改去求崔大人,直到后来大雨下下来,奴婢回到帐中,夫人已经和太子妃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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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牢房里静的渗人,未夏却不觉得害怕,经历了那样一件事,也许以后再也难有什么事能让她恐惧。
除了过静,牢房里还算舒适,有床有被,甚至还有一张小几两把矮凳,吃的喝的也还算好,至少狱卒每回端给她的时候饭和菜都是热的。甚至还有太医每日来给她治伤换药,或许皇帝是怕她死了,不好向北祁交代,怎么也得把她送去北祁去,只有这样,君国才能完全撇开责任。所以即便她不肯认罪,皇帝也没有下令大刑伺候、屈打成招。也幸好她现在的身子弱得这么厉害,保了她可以多活这几日。
费力的侧过身,她从枕下摸出一枚玉簪,莹白的色泽,半剔透的质地,打磨光滑圆润,摸起来凉凉的,丝毫没有棱角。怕今日会用刑,损坏或遗失了,她不敢带在身上,临走前思维尚不清醒中匆忙将它压在枕下。
大脑缓慢地思考,怔怔地想着,自醒来之后她仍旧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记不真切,是这发簪一直都在,还是于那日在山上时就丢失,又在隔天清晨下狱前,于不清醒中,被他塞进手心里的。也记不真切,当时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中,是不是也包含了这样几句。
我要你一直带着,不管在哪儿都要带着我给你的簪子。
“结发为新妇,自此不相离……”她慢慢地念这两句话,一遍一遍地重复:“不相离、不相离……”
命运总是这样的喜爱捉弄人,明明上半日还是风和日暖,下半日就是闪电雷鸣,厄运总是来得那样毫无征兆,再最幸福的时候给人当头一击。比如上一世,头一日她还在与任禹商量婚事,第二天,她便被医生判了无期徒刑。比如这一生,明明已经触手可得了,一转身,幸福就已沧海桑田、再也触摸不到。再比如,那个暴雨中凄惨而死遗憾闭上眼的女子,在意外的半个时辰前,还是那么温柔美丽,眨眼间就成了这样一幅毫无声息的死尸。
她捧着簪子,流着眼泪,似哭似笑:“不相离啊……好一句不相离!如何才能不离,如何才能……一辈子!”
她哭得累了,头泛起轻微的晕眩。外面走道上传来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来到了她的牢前。她不抬眼,背转过身径自地用五指缓缓梳理头发,等梳顺了,她把头发抓起来揪成一个坨型,然后把手中的簪子别上发髻。转过身去,对那个进来送药的太医道:“不必治了,去禀告皇上,我认,全部的罪我都认,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三个人,秦一晗、君万棠、豫王,见过他们,我立即签字画押。”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突然卡文了,明天有事要早起,今天先更这么多吧,真的想尽快完结了,我努力日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