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宗满腹疑虑,但在钱瑭夕面前并没有多说什么。
钱瑭夕并不是自救组织的一员,不过这不是因为岱宗不想拉她入伙,而是钱瑭夕很坚决地拒绝了。
于是岱宗选择了和秦陵保持同一立场,不出所料地被钱瑭夕赶出了茶馆。不难想象,接下来钱瑭夕应该会马不停蹄赶去曲阜救火。
站在半夜的马路边吹着冷风,岱宗问身边的难兄难弟:“你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嬴政不管了?”
随后又自语道:“总之我不会现在就出国,何况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月,提前去了欧洲也只是在那里瞎逛而已。”
“所以?”
“我要先去孔圣那里看看情况。”岱宗斟酌着说,“或许他遇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同意加入自救组织了呢?他可比你守信用多了,关键时刻说不定作用更大。”
“拒绝拉踩哦。”秦陵语气淡淡,“不过你去他那里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岱宗不理解秦陵的脑回路,“你不是说他已经失去力量了吗?嬴政既然敢去找他,总得有点把握才敢动身。”
秦陵笑道:“嬴政怎么可能那么随便就让人猜到他想做什么?他现在可不是权柄在握、说一不二的人间帝王了,危险性那么大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岱宗迷糊了。
“北边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说起来也是嬴政的老朋友了。”秦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戳来戳去。
岱宗一下反应过来,震惊道:“难道是——”
“对啊,是长城啊……”秦陵轻声咀嚼着那个名字。
“可是,现存的长城绝大部分是明长城。”
“虽说如此,可谁叫它真正的诞生时期是秦朝呢。其余六国建的部分,和往后的明长城、清长城都做了始皇帝旷世伟业的注脚。”秦陵将手机放回了口袋,“走吧。”
岱宗愕然:“去哪里?”
“当然是去搞破坏了。”秦陵用关爱傻子的目光注视着他,“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看着嬴政恢复实力吧?这可能是最后一个阻止他的机会。”
即使已经这样说了,岱宗心下还是有点怀疑,“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待岱宗反驳,秦陵直接把他拖走。
留在原地的,只有拂过垂柳的冬日寒风。
……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固阳县。
北方的冬季总是来得更早一些,而今已是深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凌冽的寒风犹如刀割,只要把肌肤稍微裸露在外片刻便能冻得没有知觉。
这里远离经济腹地。不像那些灯红酒绿的大城市,街道上多得是彻夜不归的欢场浪子,当地人入夜之后无不是各回各家、烤火取暖,没有谁会大晚上的想不开在外边压马路。
如果有哪家的醉汉,不小心醉倒在路边没被及时发现,一晚上过去就凉得透透的了。
但这个临近边陲的偏远地方,偶尔也会有一些远道而来的游客慕名而来在此留宿,贡献不少的旅游收入。
概因此地拥有一部分秦代修筑的长城。
时光荏苒,当年驻守于此的兵士已然不再,可秦长城的遗迹却保留了下来,在两千年后还能源源不断地为当地老百姓创造收入。
听起来真的很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秦朝的古人在修筑长城时,会不会想到遥远的未来这个地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政孤身一人来到了此前从没有来过的固阳县。
她从小于江南水乡长大,无论是在杭州、还是深市,都没有体会过这么寒冷的夜晚,就连带过来的最厚的一件羽绒服也显得过于单薄。
如果操控身体的还是她本人的话,想必无法忍受这样严酷的考验,但现在替她感受这份寒冷的另有其人。这样的冬天与地底那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相比,反而不算什么了。
曾经高大巍峨的长城,历经2200多年的风吹日晒、雨雪冲刷,已经只剩下了一截貌不起眼的小土堆。原来所取用的青色、半黄色石料,现在表面也蒙上了一层黑色、棕黑色的氧化物。
这些石料都是就近开采的,筑长城的民工和驻兵把附近的山石一块块切割下来,磨平后干砌在城上,每块石片重的约有五、六十斤,轻的约有十余斤,这样干砌起来的长城才能经历千年而不塌,依旧保持了大概的形貌。
王政伸手轻轻抚摸。
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需要保护的历史文物本就脆弱,可禁受不起如此“宠爱”。
但这里并没有人来阻止王政。
“我当年留下的功业,而今也就只剩这么点了。”她喟叹道。
将手覆于其上,王政闭上眼睛。
以她为圆心,一抹金色的光辉扩散开来,远远看去就像形成了一片淡金色的海洋,水面波光粼粼。
……
长城仿佛正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没有方向也没有感知。
这种体验并不陌生,回归到本体中的“再生”之初就是这样的感受。
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长城才恍然想道:“原来……我又一次崩散了么……”
意识慢慢苏醒,眼前慢慢有了色彩,过往的一切像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他诞生在远离帝国的边疆地带,这里没有那些诗词歌赋、才子佳人,有的只是经年如一日的坚硬城墙,和锐利刀锋。
或许,还有泼洒在地面上的滚烫鲜血。
他是一个国度最坚硬的铠甲,他的名字与战争有着天然的联系,抵御外敌入侵是他与生俱来的宿命。
无数文人骚客称颂他的壮丽,仿佛连冰冷的战场也有了一丝浪漫的气息。
但是,他其实不想要这样的宿命。
他的威名,由无数血肉浇灌而成,无论是外族的,还是本族的。
那些人们不辞劳苦、前赴后继地赶到这里,在这里短兵相接,互相杀戮,然后一同消亡。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宿命是保护身后的锦绣江山,就像那些诗人歌颂的一样。
可是后来,他守护的朝代一个又一个地灭亡、再建立、再灭亡,一拨又一拨来自不同势力的兵卒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挥洒的鲜血从未改变。
看着被不分彼此的血肉浇灌而逐渐强大、拥有了改变外界的力量的自己,他产生了恐惧。
【我不是……正在吸收这些生灵的血肉才成长起来的吗?】
不可避免地这么想了。
然而宿命,就是拼尽全力也无法违抗的东西。
所以他只是漠然地旁观着身边发生一场又一场或大或小的战役,以无言,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