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风。
中阳里，刘老倌家。
“孩他爹，我清早搁村口，当着大家伙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啊。”刘老倌媳妇惴惴不安的看着脸色阴沉的刘老倌，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低头给男人道了个歉，“我想着孩子他爷爷就是得病走的，咱再为口头上的输赢，和马老四脸红脖子粗的争，划不来，回头让人家戳咱脊梁骨。”
自打早晨开完会回来，刘老倌就一直这样子，阴沉着脸，如丧考妣，让他媳妇很是不安，有些后悔当众拆自家男人台，就连在家里高调像斗鸡似的儿媳妇，看到公公这幅模样，也收敛了许多，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搞得他儿子满腹怨言。
刘老倌愣了愣，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把烟锅袋放到炕头，往炕上一躺，看着房顶，喃喃道：“孩他娘，在你眼里，你男人就这点肚量。哎，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说我今早干嘛一定要和马老四置气，有球意思。”
说着，刘老倌拍了自个大腿一巴掌，重重的哀叹一声，“要说咱农村人最怕啥，别人不知道，我刘老倌还能不知道？我爹娘就是被病活活折磨死的，再说，咱村里有哪个老人不是因为得病死的，哎，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听说过，谁家的老人是寿终正寝的，哪一个不是刚过五十，身体就不行了，最后病怏怏的没熬两年，两腿一蹬去了。”
“甭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上次我回他姥姥家，看到我二伯家的堂弟，他可是比你还小十岁，呦呵，那张脸啊，老得连我也认不出啊，听说还一身病，听那意思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刘老倌媳妇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眉头紧蹙，一张老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担忧，“你说咱农村人咋就不能长寿呢，上次在镇上看到打区里来的干部，你瞧瞧人家那脸色，红光满面，走起路来昂胸挺背，吱吱吱吱，那叫一个神气，后来我听翠花说，人家都已经五十大几了，真不敢相信，哎，这就是命啊，谁让咱是当老百姓的命呢。”
“哼，老百姓就活该死得早，老百姓就活该得病没钱瞧。”
刘老倌狠狠的瞪了眼自家婆娘，拿起小桌上的白酒，猛的灌了一口，喘着粗气，如同爆发的猛虎，“我就不信这邪，刘书记要搞的这个医保，咱们一定要支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啥时都想着占公家的便宜，有些便宜能贪，有些便宜非但不能贪，咱还得做出点贡献。”
“你不想，别人还能不想。哼，别的不好说，我就说一点，一旦这医保要真搞起来，你看吧，咱村估计挨家挨户都有生病的人，哪哪都是病人，你想啊，反正都是公家的，以前有病不敢看，那是因为花的是自己的钱心疼，公家的东西你不花别人也花，那有啥好心疼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老倌的媳妇，遗传了她男人包打听秉性，对村里老少的脾气秉性很了解，谈起此事也是一脸的感慨。
与村民相处了大半辈子的刘老倌，自然懂得他们的办事风格，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有吃的紧着自家人先来，“是啊，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村民只想着自家的好处，却没想过万一这事半途而废的影响。”
顿了顿，刘老倌又抿了一口酒，轻叹一口气，“特么的，别人怎么着老子不管，也管不了，可咱家这次不能占村里的便宜，小病轻易不张嘴，大病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不能解决的再想办法，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向村里张这个嘴。”
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刘老倌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珠子都红了，一拍桌子，大吼道：“这次，咱铁公鸡也要拔毛了。”
……
“你说你啊，逞什么能，每次大伙聚在一起，都和刘老倌呛呛，你俩没仇没怨的，非争那口头上的便宜有啥用，到头来还显得你小气，没有容人的肚量。”
马老四的媳妇萧丽对自家男人爱抢风头的毛病，一向是深恶痛绝，指着站在炕前耷拉着脑袋的马老四，狠狠的骂道：“人刘老倌怎么说，也比你大十来岁，是你的长辈，有你这样对长辈的吗？别看你当时说的起劲，大伙也都亏你，可你落到啥好处了。”
马老四只穿着一条秋裤，上面还光着膀子，就这样突然被自家婆娘从炕上拽下来，冻得只打颤，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老……婆老婆，你先让我上炕上去，每次和他打完嘴仗，我也后悔，我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让着那老东西，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嘴欠样，我就忍不住，谁让你男子是咱村里最能说会道有本事的人呢。”
见马老四嘻嘻哈哈想蒙混过关，肖丽暴怒，嘴角冷笑道：“你不是长着一副伶牙俐齿吗？好好好，我看你今晚怎么说服我让你上炕。”
马老四顿时萎了，别看他成天在外面巴拉巴拉，小嘴一张，一副“不服来辩”的样子，可他在家的地位，比他睡的火炕高不了多少，“阿嚏，老……老老老婆大人啊啊啊，我这个……”
马老四双手抱着膀子，牙齿打颤，两股战战，“你看……能不能先让我上炕……”
“不能。”
虽然很心疼自家男子，可肖丽还是狠心的无视了马老四的请求，她觉得应该给马老四个教训，帮他改掉说话刻薄的毛病，“刘书记今天找大伙商量的是大好事，全村老少哪个听了，不高兴的连走道都叉着一条腿，偏偏你在那阴阳怪气的说些败兴话，大伙谁能高兴，你说你有没有错？”
今早，当刘辰提出村里要逐步试行医保后，全村老少在确定村里财政没问题后，无不欢欣喜舞，唯独马老四说了些“要看清实际”、“不要好高骛远”之类的扫兴话，搞得会议结束的时候，几个村干部脸色都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