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释施主?”石头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西侧。”寺僧伸出如枯柴一般的手向西面一指。
“西侧哪里?”
“只有一条路。”
“好,你若是帮了忙,以后我请你吃饭!”
“谢施主盛意,小僧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都是素的,不会给你吃肉!”石头边说,边跑向前院。
“走,去西侧找一个姓释的,那方丈只肯见他!”石头兴冲冲地朝小乞丐和农青云挥挥手,一脚已经跨出了寺院的门槛。
“你怎么知道?方丈说的?”小乞丐快步追上石头。
“方丈的门关得比牢门还紧,我连他屋里的灰都没见着,是我逼那个僧人说的。”
“你……”农铁舒正要数落石头,农青云板着脸不苟言笑,说道:“走!”
从寺僧告知方丈不方便见客的那一刻起,农青云就心神不宁,忐忑不安,不祥的浓云笼罩着他。海会寺的方丈就是他的大师兄农青山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二十多年前的痛苦回忆一幕幕在他眼前萦绕。如果真是大师兄,他该和他说些什么?农青山离开神农宫后,神农鞭也一起失踪了,神农鞭会不会在他这里?
神农鞭是神农宫至高无上的宝物,由历代宫主保存。也就是说谁拿到神农鞭,谁就能成为神农宫的宫主。它由神农氏一脉相传下来,至今为止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在公元前三千多年,炎帝神农氏为了给老百姓治病,登上了天庭。他选了一大捧瑶草,在走出花园时,碰到了天帝。天帝说这点瑶草治不了多少人的病,便给了他一根神鞭。这根神鞭是由天帝座下的神鸟句芒的羽毛编织而成,又被浸在?鸟的眼泪当中上百年,最终才成为一根无花不识,无草不知的神鞭。炎帝神农氏用这根神鞭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治病草药以及毒药,而这根鞭也因此具有了更加神奇的特性。它不但可以提炼出无味无色,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也可以解天下任何奇毒。
神农鞭在神农宫代代相传,直到农平风这一任失去了踪迹。农青云是唯一一任没有见过神农鞭的神农宫宫主。农青山失踪了二十年,神农鞭也失踪了二十年。不只是他,他的师父农平风也怀疑是农青山偷走了神农鞭。这二十年来,农青云一直在搜寻神农鞭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神农鞭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威胁着他的宫主之位。只要他听到任何有关神农鞭的消息,甚至是他自己臆想的与神农鞭有关的消息,他都会放下所有的事,亲自去调查一番。因此对农青云来说,就算这次海会寺之行如羊入虎口,他也必须冒险一试。
三人往海会寺的西侧走了不出一里地,便到达了一处幽静雅致的住所。这里和海会寺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院子里和周围开满了各种花,桃花、杏花、牡丹、芍药,五彩缤纷,春意盎然。这里的屋子没有门,从外边就可以看见里边的任何一物。院子和屋里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镜,有小有大,有宽有窄,有圆有方,有状似花鸟鱼虫,有比人高,比门宽的。它们有的挂着,有的嵌在墙壁里,有的摆在桌子上。它们俨然成为了这个住所的主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这人有怪癖吧?”顾及此人是唯一可以撬开方丈室的门的人,石头只敢轻声嘟囔。
“嘘!别说话!”农铁舒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转而扯开嗓子喊道:“释前辈!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蜜蜂忙着采蜜,蝴蝶忙着授粉,枝头上各种各样的鸟雀争鸣斗艳,它们都无暇迎接三个客人。
“释前辈不在,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农铁舒走到一块落满泥尘的大石块前,用袖子拂去尘土,“农宫主,你坐这。”
“又等?”石头抱怨,深感江湖之旅受到重挫,“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喜欢见人?还是怕见人?我们又不是鬼!”
“闭嘴!别坏了神农宫的大事!”农铁舒压低声音,她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比吼叫时更加骇人。
“农宫主都没说话,你着什么急?”石头翻了一个白眼。
农铁舒抡起胳膊道:“你再不老实,我对你不客气!”
“哼!”石头气急败坏跑出院子,对小乞丐的好感骤然消逝。从前往海会寺那一刻起,小乞丐完全变了样,对他严厉苛刻,以神农宫的正事为借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就好像他是神农宫的人一样,比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还更在乎神农宫的存亡。而农青云一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无趣至极。石头后悔不已自己死乞白咧地跟来。如果待在神农宫,雍门广还能带他大开眼界!
“你干什么?你踩到了我的晚饭!”一个严厉却不瘆人的声音从石头身后传来。石头赶紧往后跳了一步。他低头一看,一棵枉死的菜苗惨不忍睹地躺在他的鞋印里。
“对不……”石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声音的主人,主人再次对声音发号施令:“天呐,你踩到了我家小沙的晚饭!”
石头又低头一看,他踩到了一盘小麦粒。他手足无措,心急火燎,感觉像是赤脚踩在炭火上。这一回他仔仔细细的看清了脚边上的空位,精准地朝那个空位跃了过去。
“嘭!”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石头不敢转身,也不敢抬头。
“你小子哪来的?要把我这里弄得鸡飞狗跳,是吗?”那个声音暴跳如雷。
石头转过身来。一个身材高挑瘦削,容貌有些病态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唇白齿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是目光如炬,和他毫无生气的脸色极不相称。
“释前辈?”石头弯腰行礼,他断定这是他们要找的人。
“前辈?我有那么老吗?”男子沉下脸。
“不是,释大侠……”
“哼,蜗角虚名!我也没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事。”
石头心想:“这男子怎么如此难缠?尊称他前辈,也不愿意,尊称他大侠,也不愿意。如果叫大叔,他肯定又说他没那么老,总不能叫他小弟吧,我看还是叫大哥。”
“释大哥!”
“嗯,这个还听得过去。”
“小弟和神农宫的宫主,还有小……一个朋友来拜访释大哥,他们正在你的院子里等你。”
“拜访我?哈哈哈!”姓释的放声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就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我,我有什么好拜访的?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今日倒好,一来便来了三个,还有什么神农宫的宫主!”
农青云和农铁舒听见院子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农青云双手抱拳,上前说道:“释大侠……”
“嘘,别叫我大侠!”
农青云愣了一下:“释……贤弟,在下神农宫宫主农青云。听闻贤弟与海会寺知因禅师交情深厚,在下想劳烦贤弟引荐……”
“喂,我和那老家伙也没什么交情深厚啊,你要去找他就自己找吧!”
“知因禅师不知何故,对在下避而不见。”
“他脾气古怪,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为何不见你们。”
“劳烦……”农青云还没说完,姓释的便自顾自走进了院中。他走到院子的一角,那里放着两个装着小麦粒的陶碗。
“小沙、小竹,过来,吃饭!”他招呼道。两只鸡立刻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咯咯咯!”他们摇摇摆摆的走到陶碗跟前。就在他们的尖喙快要伸进碗里的时候,姓释的突然抢过两个碗。
“不行,先别吃了!”两只鸡抬着头,错愕地望着主人。
“两碗的小麦粒数量不同,如果少的给了你,你会说我偏心吧!”他指着其中一只鸡说道,然后又指向另一只鸡,
“你吃的比小沙多,你安心吗?”石头和农铁舒面面相觑。他们心想,这姓释的是不是疯子?小鸡怎么可能计较哪一碗的小麦粒数量更多?可是他们远远想象不到姓释的只是刚刚开始疯而已。
“我数一数,等我数完了你们再吃!”姓释的说得一本正经,让人以为他是要做一件义不容辞,事关重大的事。农青云神情严肃,农铁舒吐出了舌头,石头按捺不住好奇,走上前去:
“释大哥,你当真要数这碗中的麦粒?”
“那当然,我天天都数。只是今天数的时候,听到外面有野狗叫,我怕他们伤了小沙、小竹,跑出去赶走野狗。结果……哎呀,我记得好像有一只碗多放了一颗麦粒。不知是哪一碗?”
“就多一颗?”石头差点惊叫起来。
“就多一颗。”姓释的冷静沉着。
“那……没关系吧,一颗也看不出来呀!”
“什么没关系,不公平!”
“释大哥,你这要数到什么时候?”
“数完为止。”
“那要好几个时辰。”
“嗯。”姓释的不再理会石头。低头仔细的数了起来。
石头走到农铁舒身边压低嗓子说道:“我们走吧,这个人比知因老头还疯!”
农铁舒看了看农青云。农青云摇了摇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知因真的是农青山,没有姓释的引荐,他决计不会见农青云。
“要等吗?”石头感觉到刚才的那两碗麦粒钻到了自己的脑子里了,并且生根发芽,横冲直撞,不挤裂他的脑袋誓不罢休。从海会寺到现在这一两个时辰,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两个时辰,不但要忍受着饥饿和无聊的煎熬,还处处遭人白眼。他这个当今丞相的宝贝公子何时受过这等气?不说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外头他也是被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虽然他早知江湖险恶,可是他宁愿被坏人打死、毒死,也不愿在这被窝囊气气死。这时石头也顾不上神农宫宫主的反对,径直走到姓释的身旁。
“喂!我们千里迢迢从随州赶来,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客人。就算你不款待我们,也不能把我们撂在一边,在这里数鸡食吧!”
农铁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住石头:“别说了!我们等等!”石头一甩手,继续说道:“你是弱智吗?数这种东西?”
姓释的抬起头来,轻蔑的看了石头一眼:“弱智?我数得出来,你数不出来,谁是弱智?”
被姓释的嘲讽激怒,石头下意识地朝两个陶碗看了一眼。他怒气冲冲,想要一眼看穿这些麦粒,看穿它们戏弄人类的居心。忽然,他发现两个陶碗慢慢靠拢,最后重叠在了一起。碗中有一处地方出现了一个闪光点。他定睛一看,有一颗麦粒在光晕之中摇曳,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珍宝。他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向那颗闪光的麦粒伸去,用两根小手指牢牢的捏起了它。两个陶碗又分开了,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这是多出来的一粒。”石头把麦粒放到姓释的面前。
“你,你怎么知道?”姓释的目瞪口呆望着石头。他并未将石头的话当做弥天大谎,在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看见石头的两只眼睛里出现了四个瞳孔。他知道这是传奇般的重瞳,比普通人多出两个瞳孔,可以看到对普通人隐藏的东西。
“我看见的。”石头把眼睛从陶碗上茫然地移开,感觉自己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如此专注的凝视一件物事。
“你看到了什么?”姓释的继续追问。
“我看到多出了一颗麦粒。”石头脱口而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依旧停留在脸上。
“胡说!你再看看多几粒?”农铁舒飞速地从一个陶碗里拿出了三颗麦粒。
石头定睛一看,刚才梦幻般的那一幕再次重现。他欣喜若狂,确定这不是幻觉。上天给了他什么法术?他还能看透多少东西?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这里多了三粒。”他指着其中一个陶碗自信十足,甚至有些傲慢。
“你,你,你,真能看出来?”农铁舒目瞪口呆,她倒退了两步,就好像前面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扑来。农青云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石头能看出什么?”
“爹,太神奇了!石头竟然能看出这两个碗里麦粒数量的区别。”农铁舒的语气不仅有惊叹,还有佩服,这是她遇见石头以来第一次对石头刮目相看。
“哦,石头竟有这种特异本事?”农青云全身心都在想着见知因的事。他偷偷瞄了一眼姓释的。姓释的一直望着石头,刚才的傲慢无礼全无踪影。相反,还表现出一丝让人意想不到的溺爱。
“太好了!我们直接去找知因禅师,石头的这种特异本事肯定能让他对我们另眼相看。”
“等等,我带你们去!”姓释的急匆匆地说,转而又百般温柔的对石头说:“石头,你饿了吗?要不先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过去吧,那寺庙里什么都没有。”
“嗯!”石头点了点头,得意洋洋的享受着姓释的对自己的款待。农铁舒心中充满疑虑,她总觉得姓释的不怀好意。不过肚子重要,先吃了再说吧。
姓释的忙前忙后,给他们三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这期间他完全忘记了小沙和小竹,也忘记了他从不允许的不公平待遇正发生在它们身上。他对石头甚是殷勤,给他盛饭,给他夹菜。石头三番五次推阻,却敌不过他的热情。吃完饭,农青云一再催促,姓释的终于打算动身前往海会寺。
他们才走出院子,一只雪白的信鸽朝着他们四人俯冲直下,那种威武的气魄绝不亚于雄鹰。石头赶紧抱头躲避。农铁舒和农青云淡定自若,只是往两旁跨出了一小步。
姓释的面带微笑,一边说:“石头别怕!”另一边把手掌摊开。
信鸽在姓释的手掌一尺上空骤然停住。它张开嘴巴,一卷小纸条落在了姓释的手上。随即它优雅的在四人上空盘旋了一周,大方的与那些害怕它的,不害怕它的,友好的,不友好的人告别。姓释的摊开纸条,依旧保持着他一两个时辰都没有消失的笑容。看完纸条,他把纸条塞进怀中,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改变。农青云和农铁舒对纸条上的内容没有兴趣。石头不敢开口询问,他怕姓释的误把他的好奇当做关心,激发起他暴风雨似的热情。
前往海会寺的路上,姓释的一直是离石头最近的人,一人走的道,他一定跟在石头身后。两人走的道,他一定和石头齐肩并进,就好像半路上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对石头不利,他要随时保护似的。
“我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释沙竹说。
“石头。”
“石头?这名字好记。我叫释沙竹。”
“哦……咦?小沙和小竹是从你的名字来的!”
“呵呵呵!如果你愿意住在我那里,我也可以叫它们石头。”
“谢谢释大哥,还是不要了!”
“等农宫主的事办完了再说吧!”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海会寺。走入院子,释沙竹对农青云说:“农宫主,为了劝服知因禅师见你们,我想先解决几个疑问。”
“释贤弟,请说。”
“你见知因有何事?”
“中秋节之前,知因禅师差人送了一些茶叶到神农宫……”
“茶叶?知因怎会做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向外人送过礼,也从来没有把茶叶当做礼物。”
“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
“这茶叶有毒……”
“你怀疑知因……?”释沙竹打断了农青云的话,“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么多年来,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使用毒药。”
“释贤弟,莫激动,我也不相信知因禅师会下毒。只是这件事甚是诡异,所以我从神农宫赶到此地,就是为了一查究竟。”
释沙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好吧,我去和知因说说。如若知因答应相见,还请农宫主莫要单刀直入,损了知因的尊严。他久不与外人接触,孤僻清高,忍受不了折辱。”
“释贤弟,请放心,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