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顾泠阮把滑落的头发撩到耳后,对着历北渊,“最开始是三分钟的作品展示,稍后就是立意阐述,五分钟的解说…哎哎哎,师兄你好好听着啊,丹青杯这么关键你不知道吗?”
历北渊无聊的直挠头,眼神不屑,“顾泠阮你都念几遍了啊,就这点儿破流程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一旁的瞿老端着顾泠阮给他泡好的茶,笑呵呵的安慰着自己过分紧张的小徒弟,“哎呦我的小泠阮啊,不是我说你,我的学生,怎么都是要见大风浪的,区区一个丹青杯,你也不要看的太高了啊……你看看阿渊这个混小子…不是我骂他,平时是不着调,大事上可是很拎的清楚的啊。”
顾泠阮叹气,完全受不了这一大一小,心说您哪次是真的骂你家阿渊了啊,您完全把他当成个宝贝蛋在养着。
也不怪顾泠阮今天过分紧张,今天就是冬季丹青杯开赛的日子。
对,就是今天,元宵节的前一天。
‘丹青杯’作为书画界的一方霸主,自视甚高,讲究个‘节前开赛节后报’。冬季卡在元宵节前一天审阅所有的参赛作品,元宵节后一天报出一等奖。夏季则卡在中秋节的前后两天,就是为了让没得奖的青年才俊可以得到节日的安慰。
以上,就是丹青杯的特色之一。
而它的第二个为人称道的特色,则是‘逆时而行’,在夏季往往会出偏寒冷的命题,在冬季则会拿出热力十足的题目。
比如那年夏天的‘千山鸟飞绝’,比如这次冬天的‘风定池莲自在香’。
虽说顾泠阮早知道了这次的命题,但是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参赛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一来,她既然不参与就没有看的必要;二来,师兄极有信心的保持住了神秘感,根本没给她看。
她现在手里拿到的,好像是被黑色垃圾袋包裹住的棍子状物品…看起来…应该是师兄的参赛作品了吧偿。
果然是历北渊独一无二如假包换的廉价风格。
“师兄…你自己拿画吧。”
顾泠阮有过一次惨痛的丢画经历,自然是十分甚至百分不想再次拿画,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提出要历北渊自己好好拿画认真参与了。
可惜,她的建议每一次都被师兄以不同的理由驳回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泠阮啊,师兄看你可堪大用,怎么着都是你拿着,师兄才放心。”
历北渊挥挥手,拿过瞿老第一次极度大方留下的一百元路费,首先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出屋门。
又化身‘苦命小奴才’的顾泠阮只好委委屈屈颤颤巍巍的死死抱着画,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地铁站。
顾泠阮用力的扯扯一旁师兄的袖子,很是不满的小声吼他,“历北渊!师傅给咱们一百块是坐出租的!”
坑妹狂魔历北渊语重心长的摸摸自家师妹的脑袋,“泠阮,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好不容易挣点儿师傅的钱…坐地铁多便宜。”
便宜。
当然便宜。
拥挤的像沙丁鱼罐头的地铁一号线流光一样的开过,时明时暗,广告牌的灯亮的灼人。
顾泠阮极其小心的抱着画,脑子里思虑太多反而有些空洞无物。
两年前的,夏末秋初,天高气爽的时令还没有到来,酷暑湿热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她也孤立无援,傻的可以,甚至不知道挣扎,就死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下。
但愿…这次不会了。
丹青杯主会场设立在京城众多大学里的某个,现在还没开学,整个学校里空空荡荡,指示的道路的标识很清楚明白,顾泠阮认着标志就要走进去。
“泠阮!”
历北渊还在门口。
顾泠阮停了下来,有些不解的等着他。
“大师兄会来接我们。”
应该是在地铁上历北渊就给那位从未谋面的大师兄打过了电话…哦,不对,历北渊这么抠门,他大概是发的微信。
总之没等几分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出来,极其惊喜大力的抱住了历北渊。
她好像听到历北渊的骨头咯吱了一声。
顾泠阮默默的后退了几步。
传说中的大师兄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不像历北渊那么精明机灵,而是带着几分极规矩整肃的…正气。
正气大师兄又伸开了双手,做拥抱姿,“这就是师妹了吧?还记得我吗?”
顾泠阮急忙捧出了画,意图表示自己手中有参赛的画轴,万万不可被弄坏了。
师兄看起来十分惋惜此次见面不够热情,摇摇头,提醒顾泠阮,“我们在故宫见过的。”
哦!
故宫里带路的那个雪人。
顾泠阮终于想起来了,低声叫人,“大师兄。”
男人点点头,拎过一旁早就不耐烦的历北渊,唤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大师兄今天穿的很正式,概是丹青杯某一方面的主管人员,把他们带进去坐下后就匆匆离去。
历北渊看来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大刺刺的在沙发坐下,长腿一伸,就靠在沙发背上闭眼睡下了。
只有一个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顾泠阮,昂着头,眼睛咕噜噜的转,看着会场里的盛况。
人…很多啊。
“嘿!”
前面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转过头来,冲着顾泠阮笑。
“你们也是参赛的吗?”
顾泠阮指指睡觉的历北渊,示意是他参赛,同时也表示这里有人睡觉,希望不要打扰他。
显然,前面的马尾辫姑娘并没有察觉到后一层意思,看到了历北渊后双眼都直了,哇的一声大叫。
呃…
顾泠阮发现已经有好几个人回头了,尴尬的低下头,嗯,自家师兄还在睡。
这么大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睡得着…
“他…他他是历北渊啊啊啊!”马尾姑娘捂住了嘴巴,满脸惊喜的娇羞,“北渊师兄也来了…肯定第一啊这还用说…我的天啊!”
顾泠阮已经不太想理这位二师兄的小迷妹,勉强提起力气建议她“同学,你声音可以稍微…小一点。”
马尾姑娘信誓旦旦的点头,脸上充满了做出很大牺牲的英勇,估计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盟,猫着腰,扭到后一排,硬生生的把自己卡在只容两个人坐的软沙发上,热情的挽起顾泠阮的手,“你好,我是历北渊的师妹,我叫袁百灵。”
…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
顾泠阮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的手被袁百灵牢牢挽住动弹不得,痛苦的保持微笑,“我也是…历北渊的师妹,顾泠阮。”
“哇,泠阮师姐你好。”
…这姑娘脑子是不是有点傻气。
“百灵…你也是瞿老的学生?”
顾泠阮忍了又忍才咽下了百灵后面的鸟字。
袁百灵天真无邪的眯起眼,“我在心里一直把瞿老先生当师傅的。”
哦,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一个求师不成的苦逼少女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顾泠阮想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话题,“我第一次来,不太了解状况。不过看起来参赛的人挺多的。”
“人年年都多,都想着撞大运呢。”袁百灵撇撇嘴,“不过有实力的就那几个,比如阿渊师兄这种是有实力得第一的,哪像有些人…”
有些人?
顾泠阮没接话,若有所思。
在一旁假寐的历北渊终于‘缓缓醒来’,皱着个眉头,从脸色看,显然对袁晓琳比较厌烦,“你怎么老往我身边凑啊,滚滚滚,别在后面嚼舌头。”
袁百灵的包子脸委屈的成了灌汤包,小嘴儿紧皱,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历北渊,半晌才憋出话来,“你看看你!你不生气我还气呢!唐飞雪她凭什么,卖卖色相送送钱就又想拿第一了啊?我呸!丹青杯就没有参加两次的例子!我不服,她凭什么和你抢第一啊!”
此时的袁百灵大概是动了真怒,说话也不像刚刚在顾泠阮面前刻意做出的娇滴滴之状,言语间都是为历北渊鸣不平的不甘和被历北渊误解成背后说人长短的委屈。
顾泠阮以女性的直觉,慢慢的,就看出些别的味道来了。
这个叫百灵鸟的小丫头,应该是喜欢自家师兄的吧。
所以才会拼了命的维护他,所以才会想要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扯上关系。
顾泠阮饶有兴趣的看着袁百灵,忽然间就对她改观不少,至少不觉得她是那种小小年纪趋炎附势的女孩了。
历北渊毫无同情心,面色依旧阴冷,沉着声说她,“快回去。”
袁百灵大概是知道拗不过他,脚一跺,咬着唇就转身走了。
顾泠阮分明看见她转身的那一刻,眼底似有水光湿润。
按说现在是不该八卦自家师兄的,但是毕竟是给自己上过爱情传授课的导师,顾泠阮就十分恭敬的求教,“追求者?”
历北渊听了脸色更加凝结,“我妹儿。”
啧。
好一出宝哥哥怒斥林妹妹的大戏。
顾泠阮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不再言语,默默以去洗手间为借口把空间留足给历北渊。
慢而又慢的洗了手,还用上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烘干机,顾泠阮自觉给师兄留够了冷静时间,才晃晃悠悠的从找到楼梯口,推门。
“哎呀!泠阮?”
艳光四射的一张脸。
顾泠阮只觉得手心发干,烘干机的强风热力好像又一次袭来,吹的她的手生疼。
“唐飞雪?”
唐飞雪今天的打扮更加妖娆不似少女,还是大冬天,她只穿着细肩带的抹胸碎花裙,头发高高的盘起来,灰粉色的大衣拿在手上,妆很浓,对她而言也足够美了。
“上次遇见,也没怎么说话,就让你走了,抱你走的是‘立勋’的总裁吧?你真是好福气。”唐飞雪站在门内,看样子本来是要走楼梯上行的。
看顾泠阮没搭话,她也浑不在意,继续讲着,“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不如留个电话?”
有些人的脸皮真的像她过度发育的胸一样吓人。
“我们之间,有联系的必要吗?”
顾泠阮克制作呕的***,极力维持自己脸色和声音的平静。
唐飞雪笑的花枝乱颤,过于丰满的胸都一抖一抖的,“我也觉得没必要啊…”做了亮红色美甲的手指伸进大衣兜里,掏出一张带着浓重玫瑰香的名片,插在了顾泠阮的衬衣口袋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想,你很快就要用到它了…毕竟,刚刚我接到了某个评委的邀请,好像是内定好了呢。”
唐飞雪说到‘某个评委’的时候,眼波刻意向顾泠阮身上流转,好像在炫耀,又好像是同情。“泠阮啊,你要知道,只有最后的成功,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成功路上的闲言碎语,都是无所谓的哦。”
“那,祝你飞黄腾达,死无全尸。”
顾泠阮理也不理唐飞雪言语上的挑衅,再也不想和唐飞雪多纠缠,避过她,走下了楼。
耳后,是唐飞雪的轻哼,以及哒哒哒哒的高跟鞋上楼声。
知道唐飞雪已经走上去了,顾泠阮抽出名片,看到上面玫瑰金彩印的‘唐飞雪——丹青杯得主’,嗤笑一声,揉了名片,扔在垃圾桶里。
顾泠阮回到位子上,被扰乱的心情也没有彻底好起来。
不过历北渊也没在状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偌大的会场,热闹又嘈杂,只有他们这一块儿,静的好像要结冰。
她无法避免的反复回忆唐飞雪的话,是不是,她对林风的请求,本就没有意义?
她是不是太天真太自以为是,这世界怎么会因为她的小小干预就改变权力为上的特质?说到底,就算是林风把票投给了别人,可是另外的两位评委呢?
楚瑟,早已成了唐飞雪成功的跳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唐飞雪得到了那一届冠军的事实,也无法为楚瑟正名,也无法…让自己心安。
那些已经发生了的、让她遗憾又后悔的事,也活该跟着她一辈子了吧。
顾泠阮看着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闭上了眼睛,无比虔诚的祈祷,希望那一位楚瑟信过的佛,也可以渡一渡她。
古琴和洞萧合奏而起,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把视线投放在礼台上。
顾泠阮终于也缓缓回过神来,看向装饰的古色古香的台面。
书法大师石眠先生亲笔所题的“丹青”二字放大置于帷幕中央,小小的‘立勋’印在场中大大小小各种地方,彰显着自身的存在感。
摄像机灯光亮起,各种设备开始运转。
伴着渺渺的丝弦之音,在书画界颇有名望的女画家虞诗水墨旗袍上台,主持这一届的丹青杯。
比赛的气氛终于渐渐浓郁,顾泠阮也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师兄你是几号来着?”
历北渊的眼神并不像所有人一样落在礼台上,而是稍稍偏移,着力在顾泠阮斜前方。
听到顾泠阮的问话,他终于看了一眼台面,眼底里有着兴奋,也有一丝的倦怠感。
顾泠阮斜前方,是袁百灵的马尾辫。
他掏出兜里的塑封牌子,扫了一眼,“三十九号。”
那…还可以休息一下。
台上已经上去了第一个选手,顾泠阮没仔细看他的画作,但是解说立意也就勉强在理,中规中矩,算是中庸之作吧。
一连看了几个,大多都没什么新意的画了满塘的水莲花,不少人还紧张,这比赛实在是乏善可陈的破灭了顾泠阮的期待。。
“二十七号,唐飞雪。”
静极的场上忽然出现了***动,窃窃私语的声音连成了片,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从侧面走出的唐飞雪身上,眼神里有羡艳,也有不屑。
顾泠阮的眼睛也锁在她身上,看着看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还是唐飞雪吗?
她的脸白的出奇,也没有平时假模假样的微笑,嘴角抿的很紧,好像是咬着牙。走的也非常缓慢,拿着画轴手好像都有些抖。
画轴被工作人员接过,拿去用投影展示。
她终于走到了摆满鲜花的演说台上,调整了一下话筒。
又一次不自然的调整,她把话筒拉的非常直。
那种神情…那种好像被撕光了衣服的狼狈和耻辱,以及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上冲的胁迫……
不止是顾泠阮有预感,连历北渊都皱着眉头喃喃,“她这是整什么幺蛾子…”
终于,投影仪摆放好了,大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唐飞雪上一届的得奖画作。
楚瑟的画。
不仅如此,引起台下人唏嘘惊诧的是画上的红叉!
一个血红色的大叉从画的起始端开始,横贯整副画作。
场上静了。
唐飞雪脸上的不堪好似凝成实质,她一字一顿,“我承认——”
“我得奖的画作是自抄袭我的同学——”
“楚瑟。”
所有人都傻了。
然后瞬间哗然。
台上的主持人虞诗和三位评委都没反应过来,唐飞雪就飞奔跑向了后台。
顾泠阮听到自己耳畔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唐飞雪这次用了参赛用了不正当手段,但是,当她承认连上一次都是弄虚作假之后,这件事似乎就是有趣了许多。
台下都坐着少年组的成员,这些人能进丹青杯,大多都是被父母师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宠儿,对唐飞雪的行为有厌恶也有嫉妒,但是这一刻,嫉妒全然消散,怎么着以后出门也有了谈资——你知道么,我可是亲眼看着那个唐飞雪承认抄袭的啊。
一直到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响亮,工作人员才回过神来,撤掉了屏幕上的画卷,主持人也僵硬的随口说着书画界的趣事,似乎想要把这个插曲平息下去。
然而可能吗?
一向自诩清高无匹的书画界对于名声的看重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承认抄袭,也就意味着,从此,再也和书画无缘。
若说不快意自然是假的,顾泠阮心里除了近似复仇的快感,还有疑惑。
关于抄袭楚瑟这件事,不是只有她知道么。
另外,按唐飞雪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主动承认自己抄了楚瑟的作品。
当然,就目前来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泠阮不会承认,在唐飞雪说出真相的那瞬间,她当时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
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真相,原来真的有大白的一天。
那个永远在她记忆里洒脱无比的少女,大概是真的可以安息了吧。
顾泠阮的神经还保持在高度的兴奋中,身边只有一个历北渊可以说话,就表现出了与平常性情十分不同的活跃奔放,恨不能把历北渊举起来转几圈,“师兄!这下我赌你第一!”
一旁的历北渊眼睛里笑意满满,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丝莫名的意味,但嘴上还是往常那样臭屁的说,“嘁…老子的风头都被她抢光了。”
“那你还笑个屁啊。”
顾泠阮忍不住嘲讽他,对于自家师兄的人格上的鄙视又深了一层。
有了唐飞雪这个乱子,后面的比赛相比之下就又乏味了很多,很多。
直到历北渊上去,这潭死水才又有了那么一点波澜的起伏。
此刻的屏幕上,展现的是那副顾泠阮都没有看过的画,命名和评审组给出的题目一模一样,就是《风定池莲自在香》。
顾泠阮觉得这不是什么故弄玄虚,就是自家师兄的懒散本性罢了。
心里恶狠狠的吐槽,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台上。
大屏幕投射出来的画面非常干净,一池湖水宛若碧玉,乌木小舟上采莲女手撑竹蒿,船尾上数支莲花,把粉蝶都吸引了过来。
没有大片大片繁杂的荷花,湖水中插着的都是青绿的荷叶,画面里唯一的粉红是乌木船上的那几支莲花。
就是这素简的画面,却恰如其分的表现了主题。
历北渊估计是自信心爆棚,连解说都只有一句就下了台——
“湖水无波,是为风定;池莲自香,故而引蝶。”
就这一句,却已然足够。
台下的顾泠阮不觉也为自己师兄叫了一声好。
历北渊回位后,这礼堂里的比赛更显得了无生趣,顾泠阮已经把随手接到的立勋集团的宣传单折成了一只小兔子,直愣愣的立在桌子上,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戳弄它。
历北渊自从回来以后就有些亢奋,最后终于受不了礼堂里的逼塞气氛,拽着顾泠阮,猫着腰就跑出了礼堂。
‘啪——’
那只折好的藏青色小兔子掉到了地上,还是十分委屈的头朝下。
“到底要干嘛?”顾泠阮虽然很是难以忍受礼堂的无聊,但是向来听话的本性还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做溜掉这种事。
历北渊看来是翘课到稀松平常了,不过此时的神情严肃里带着几分玩味,“是你做的吧?”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却被他生生的念出了肯定的语气。
顾泠阮相当不明白的皱眉。
“初九那天的头条,就是立勋集团注资了唐氏建筑,唐氏借此上市,”历北渊挑挑眉,“唐氏建筑,就是唐飞雪家的公司…小师妹啊…你敢说与你无关?”
“…”
真的与她无关…吧?
“啧啧啧…”历北渊咂咂嘴,似笑非笑,“我家小师妹真是有本事呢…”
那个肯定的回答渐渐被心里越来越多的‘不’给否决掉,越来越多的细节潮水般涌上心头,逼迫她蚕食掉自己原先的想法。
…真是…为了她么?
顾泠阮想起那次自己略显悲壮的表白,想起了那一次周慕寒信心十足的说,‘不是现在。’
那么…这个时候,是不是叔叔说的那一个‘现在’了呢?
思及此,顾泠阮不再犹豫,把所有百转千回的念头都划归一线——去见他。
顾不上和历北渊打招呼,顾泠阮已经向楼那边跑了过去。
刚刚的唐飞雪还是那样的趾高气扬,口口声声说着要去见评委,还那样刻意的提到周慕寒,那样刻意的看着她…一夕之间就变的像落了汤的肉鸡。
这一切改变只会有一个原因——他一定在这座楼里!
刚刚唐飞雪去见的人一定是他,一定。
又跑回到礼堂的楼梯上,顾泠阮急匆匆的向上奔去。
可是真正到了三楼,她反倒生出一种近似‘近乡情怯’的犹豫来。
微微喘着气,顾泠阮放慢了脚步,在长长的走廊里张望起来。
——————————————————————————————-————————————
周慕寒看到顾泠阮出现在走廊那边时,掐灭了手里的烟,心情不是不愉悦的。
那么个嫩生生的小姑娘,穿着纯白球鞋,脚踝微微裸露着,骨骼纤细好看,上面是浅色的九分牛仔裤,翘臀细腰,再向上是灰白色的小格子衬衫,外面罩着黑色的粗线衫更衬的她肌肤如玉。那对他心仪了很久的清纯眼眸里,闪着情动的妩媚光芒。
她边走边在每个门口张望,那傻乎乎的样子让他都不忍心出声叫她。
等她一抬头终于看到走廊尽头,发觉他正站在那里笑着看着她,她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唔,让我猜猜,”周慕寒走近她,慢悠悠的打趣:“阮阮该不会是走错了会场,在这里遇到了我?”
顾泠阮脸更红,眼睛四下的乱看,被他伸手捏住了下巴,迫使抬起头来,“问你话呢。”
顾泠阮躲不过,索性耍赖,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说话也是嗡嗡的撒娇,“叔叔叔叔…”
周慕寒浅浅的笑了,搂紧了怀里的小姑娘。
“现在是不是‘现在’?”叶沐抱着他的腰抬起头,说的话若是旁人听了肯定费解无比,但她知道周慕寒听得懂。
“阮阮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周慕寒任由她抱着,也不回答,只是看起来很谨慎的反问她。
这这这…这是示意她主动么?
不过,好像她主动开口,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吧。
顾泠阮慢慢松开抱着周慕寒腰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直到两人之间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直到顾泠阮需要仰着头看周慕寒,她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屁嘞!
她心跳加速,手足发冷,脸沿着自己都能感知的温度迅速加热——如果情绪沸腾就是调整好的状态,那她倒可以算是准备好了。
第一句…说什么来着?
“我叫顾泠阮,我自愿和周慕寒结为…”
…她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
结为…结为夫妻么?
顾泠阮懊恼的不行,偷偷抬起眼,对面的男人还是风度翩翩的含笑看着她,一点也没介意她精神紧张的胡言乱语,眼底的光柔情缱绻,似是鼓励又似爱护。
她忽然就安下心来。
“我…我自愿陪伴周慕寒一辈子,自愿和他相守在这个世界上,永不离弃。”顾泠阮十分勇敢的抬起了眼,去直视对面那一双星辰一样的眸。
“叔叔…遇到你之前,我对未来有很多很多的要求;遇到你之后,我的要求只是你。”
不知道是为什么,顾泠阮说到最后,眼底有着微微的湿润。
一定是不是因为娇羞!
不是。
周慕寒慢慢的笑起来,冷淡的面容因为笑意的缘故,多了俊逸的温柔。
他很满意。
顾泠阮被周慕寒盯得发毛,有一丝气弱的质问他,“叔叔,你不回应我点儿什么吗?”
“回应?”
周慕寒站近一步,低下头,抱起对他而言太过娇小的她,用高挺的鼻子轻轻在她的脸颊上磨蹭,说话的吐息都喷在她的下颌角,是带着烟草味道的清冽,“你不知道这是要身体力行的么?”
一个吻,无限克制又无限甜蜜,男人的力道强硬的不容拒绝,硬生生的逼着她张开了因紧张而死死抿住的唇。
他的唇温热,咬住了她冰凉的唇瓣,舌尖渡过来时那种烟草气息更加的明显,纠缠着他的气味和她的芳香,混在一起,在两个人的舌尖纠缠分享。他的舌伸进来,在她温暖的口腔里四处扫了一遍,舌尖点在她的牙龈上,用力的甚至有些弄痛了她。
原来那个叫做相濡以沫的成语,真的像词义里那样柔情蜜意。
顾泠阮难以控制的回想到以前,那个深深黑夜的守候,那天瓢泼大雨中的拥抱,那场烂漫烟花雨里的天灯,那次瑞士滑雪的焦急搭救…一帧一帧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烁不停,流光四溢,逼的她只想流泪。
周慕寒含着她的嘴唇轻轻地吮,说话含混不清,但听得出言语里的调侃,“换气也不会?”
虽是调笑,终是没忍心就这样放开,吻不断地落在她的脸上,甚至连白玉似的耳垂上都有浅浅的齿痕。
“阮阮…阮阮…”
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的名字。
顾泠阮只觉得耳畔酥软的像要化掉的蜜糖,终是禁不住男人这样的***,低低的嘤咛了一声,“叔叔别再来了…来日方长啊。”
呵。
周慕寒低笑一声,这个词足够取悦他,也足够让他先放下口中这一道甜蜜的点心。
是的,先。
毕竟,来日方长。
周慕寒看着怀里女孩被吻的粉红可爱的唇瓣,暗自笑了,“…终于是名正言顺了。”
顾泠阮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这样邪魅诱惑的周慕寒是她从未见过的,同时也是绝对抵挡不了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不过还跑不过么?完全乱了章法的小姑娘慌不择路的向前奔去,推开楼梯道的门就钻了进去。
周慕寒哑然失笑。
没一会儿,楼梯道的门慢悠悠的从外推开,顾泠阮的脑袋钻了出来,脸上还是羞红诱人的粉红色,说的话偏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叔叔你走不走啦?”
周慕寒迈开长腿,向着真正可以冠上‘他家的’的小姑娘走过去,像是流星飞越银河系一样的决绝肯定。
顾泠阮之所以没有就此溜走,去找被她丢下的历北渊,就是因为她还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周慕寒。
虽然一切的一切,她大概都猜了个明白,却还是想亲口的问一问他,知道他的想法与态度。
并肩走出楼梯,两人走进了这座大学的深处,绿树环绕间,她终于开口,“叔叔知道了…楚瑟?”
周慕寒早料到她会问,毫不惊讶的点点头。
那…他知道的就不仅仅是楚瑟了,还有她所犯下的那个错误。
终于,有人知道了啊。
心里除了所做错事被揭破的难过,竟还有了一丝丝的宽慰和释怀。
大概是这件事重压在她心头太久太久了吧。
顾泠阮带着念珠的左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捂住自己的脸,小声的呜咽,“我…我错了…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
可惜你听不见了。
我曾经在心里说了一次又一次,而这一次,终于说出了口。
一双手伸了过来,把颤抖不已的顾泠阮搂进了怀里,轻轻的无言安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慕寒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终于不再颤抖不再哭泣,才慢慢扳开她的肩膀,凝视她通红的眼。
“我希望,你是在为你做错的事情道歉。”
话锋很快一转,“但是,我不希望你为了让你这双眼熠熠生辉的东西去说对不起。”
周慕寒笑的骄傲,“你可是我要一手宠大的小姑娘,怎么敢被那些阿猫阿狗给欺负了去了?”
男人语气里的傲气太满,沉浸在伤心里的顾泠阮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便再也难过不起来了,而那些痛苦和酸涩都化在了过去的时光里,所有的遗憾都被填满。
她不由为自己的隐瞒感到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我知道,”周慕寒又凑了过来,整个人笼罩在她上方了,鼻尖抵在她的额头上,发音模糊而热切,“阮阮,我比你先经历过那些痛苦和遗憾。我知道那种不堪,所以并不希望你也尝试一次。要知道我有能力的很好的照顾你,也可以很轻易的帮你解决一些事,你懂不懂?”
懂。
顾泠阮重重点头。
她现在懂了,一定还来得及。
慢慢的向回走,礼堂方向传来嘈杂而鼎沸的人声,顾泠阮摸出手机,果然,师兄的短信已经来到,这一届赛事是真的落幕了。
和师兄说了一声,顾泠阮不再向会场那边走,转身跟着周慕寒上车回家。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她仿佛才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的不好意思,扭头问周慕寒,“叔叔你是怎么让唐飞雪说出当年的真相的啊?”
周慕寒单手开着车,一只手伸过来攥住她微凉的手心,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股份。”
这她当然知道啊…
她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威胁唐飞雪的,唐飞雪又是怎样迫不得已认输的。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儿小小的邪恶了。
可是不能手刃敌人就已经很可惜了,若是再不能听到敌人是如何惨败而归的,那她可能会郁闷而死。
周慕寒不欲多谈这件事,只是解释了一两句,“唐飞雪对于唐家,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唐氏对于唐家,那可是性命所依。相比较之下,就很好抉择了。”
换言之,他就是用唐氏的安危威胁唐飞雪的。
顾泠阮稍稍有些不满,但是眼见周慕寒不虞的脸色,也就没有再多问。
可是她哪里知晓,周慕寒的不虞,完全不是因为她坏心思起的多嘴问话,而是因为他一丁点儿也不想让她知道他所有的黑暗和复杂,她所认识的他,必须是那个全世界对她最好的人,必须总是温柔地看着她微笑,身上有干爽好闻的木质清香,干净而温暖,住在明亮整齐的房子里,吃着精致健康的食物,必须是安全、有序、优雅、理性……是一切美好词语的化身。
是的,必须是美好的。
即使是假象,也要在外表披上一张完美妥帖的皮。
这一天的奇迹太让人惊喜,沉沉夜色中的顾泠阮都没办法了无心事的睡去。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乳白碎花的床单上,顾泠阮睁着眼睛,望向没有拉全的纱帘——天上的月亮圆满无缺,蒙蒙的光霭在天上柔和的洒在大地上,洒在深海里。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手腕上戴惯了的念珠依然红的深沉,可是她已经再也不相信所谓的佛仙神明。
因为爱才是人世间唯一永恒的信仰。
她只愿人人都可以在爱里轮回永生。
---题外话---谢谢支持呦~
d=====( ̄▽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