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庄的第三日下午,他们去了一趟马场,这里养的马比从前还要多些,匹匹膘肥体壮,正在草场上撒着蹄子纵横驰骋。
梁祯的那匹宝马当年被收缴之后就一直养在这里,重新拿回庄子后梁祯特地来看过它,见它日子过得安逸儿女妻妾成群,梁祯便干脆将之放过了另挑了匹坐骑。如今这马养得是越发慵懒壮硕了,配种生了好些匹小马驹,俨然是这个马场上的种马之王。
这一次来,是为给暥儿挑小马驹,品相最好的就是梁祯这匹宝马的“儿女们”,十几匹马驹一字排开,毛皮如出一辙的漂亮、威风凛凛,连祝云瑄看着都觉得欢喜,更别提暥儿那小娃娃见到了得多高兴。
一匹一匹仔细看过去,又详细询问了这里的养马人,最后祝云瑄给儿子挑了匹刚满周岁性情温和的小公马,金色毛皮,在阳光下分外耀眼,一看就是暥儿喜欢的。
梁祯笑道:“陛下嘴上说要暥儿认真念书,才肯给他挑马,到了这马场倒是头一件就惦记着这事,还一挑就给他挑了匹最好的。”
祝云瑄扬了扬眉:“朕的儿子,当然要最好的。”
再给铭儿也挑了匹品相差不多的,祝云瑄才收了手,梁祯随口问他:“阿瑄从前就艳羡我那匹宝马,怎么后头没自己拿去用,却留在这马场上配种了?”
祝云瑄瞥他一眼:“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不配种,哪来这么多品相好的马驹?不说这个了,我们跑两圈吧,比比?”
梁祯笑着应下:“这次的彩头又是什么?”
“我若是赢了……你不许再欺负暥儿。”
梁祯:“……”我几时欺负过他?
祝云瑄斜睨着他,似笑非笑,梁祯忍笑点了头:“好,我若是赢了,以后那小崽子爬龙床的次数从三日一次改成五日一次。”
祝云瑄无可无不可,算是默认了,随意挑了匹高头骏马,翻身上去,利落地扬鞭而出。
梁祯跟上,驰骋的身影在草场上时而并肩,时而交替前行,迎着明媚的春光一路向前。
到最后依旧是不分胜负,梁祯没讨到好,祝云瑄也没占到便宜,停下来时俩人相视一笑,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勒着马缰慢悠悠地往回走,祝云瑄弯下腰随手摘了朵无名的野花,抛给身旁的梁祯:“送你的。”
梁祯笑了一笑,顺手将花别在了胸口处。
翌日清早,他们启程回去,答应了暥儿最多五日就去接他,自然不能食言。
回程时路过一片民田,看到外头迎风招展的庄稼苗,祝云瑄一时起了兴致,喊人停了下来,与梁祯道:“我们下去走走。”
俩人下了车,并肩走进了田间小道,梁祯好奇问道:“怎么突然有兴趣看这个?”
祝云瑄的手心拂过在风中摇曳的小麦苗,轻声一叹:“这两年各处风调雨顺,没再闹过灾荒,实属不易,看着这些,我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他当了七年的皇帝,内心深处始终忧虑着自己坐不好这个位置,愧对了列祖列宗,好在,如今身旁还有一个梁祯在。
梁祯牵起他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想太多。”
祝云瑄笑了一笑,未有再说。
田边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个落脚的茶棚,他们走过去,坐下要了壶茶,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落了下来。
祝云瑄端起茶水,闻着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香气,轻抿了一口,虽是农家的平常之物,却意外的味道不错,茶香格外沁人心脾。
雨水落在棚子上再滴落地上,渐渐隔成了一片雨帘,祝云瑄喝着茶,抬眸望向茶棚外,远处的山水在雨雾中愈加飘飘渺渺,有如一幅清雅的水墨画。
梁祯握住他的手:“在想什么?”
祝云瑄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景致好,看着心里都舒坦。”
安静坐了片刻,有侍卫进来禀报说徐参将带家眷回京述职,路过这里,听闻陛下御驾在此,特来拜见。
“徐参将?”梁祯挑了挑眉,“徐方士?”
祝云瑄低咳了一声:“是他。”
徐方士这人,梁祯自然不会忘,当初那场救驾,蒋升和徐方士俩人起了关键作用,蒋升本就是贺怀翎的人,徐方士却是因为一场瘟疫之祸投向了祝云瑄,在最后时刻开了城门。这几年祝云瑄也提拔重用了俩人,徐方士被外放去重要关口三年,这次回京述职,少不得是要升迁的,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说话间,徐方士已经被人带了过来,恭恭敬敬地与祝云瑄和梁祯行礼问安:“臣徐方士拜见陛下……皇后。”
梁祯打量着他,几年不见,他这个昔日部下沧桑了不少,脸上的阴郁却是没了,先前听闻他在边关又娶了一门续弦生了孩子,看来应当是真的。
徐方士垂着头,神情有些许尴尬,梁祯的回归,最尴尬的当属他这个旧部下。
祝云瑄例行公事地问候了他几句,并未多说什么。外头的雨眼见着停了,他们重新准备上路,路过徐方士身边时,梁祯顿了顿脚步,淡道:“你只要忠诚于陛下,便没有任何过错,不必觉得难堪。”
徐方士愣了愣,回过神时梁祯已经跟在祝云瑄后头上了车,目送着御驾走远,他收回思绪,眉宇间有了轻快之意,转身回了自己的车辇上去。
车里,祝云瑄问梁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会又吓唬了人吧?”
梁祯好笑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过是安慰了他一句,叫他别见着我就紧张,我又不会把人给吃了。”
祝云瑄沉吟道:“……朝中这些人的看法,你其实不必太在意的。”
梁祯笑着摇头:“阿瑄觉得我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吗?”
祝云瑄望向他的神色有一些复杂:“以前是不会,可……先前明明不需要你亲自做钦差去办案,我知道你也是想多做些事,好叫那些私下里非议的人闭嘴。”
祝云瑄明白的,梁祯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却会为了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去做许多的事情,所有这些,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梁祯不在意地捏住他的手:“别担心,我有分寸,阿瑄若真心疼我,以后多宠宠我就是了。”
祝云瑄回握住他的,垂眸看着他们交握在一块的双手,点了头:“嗯。”
到定国公府时还未到晌午,他们没有叫人通传,下了车便直接进了去。
后院里,暥儿和铭儿蹲在地上玩弹珠,元宝在一旁练剑,祝云璟和贺怀翎今日休沐,都在家中,正靠在一旁的廊下一块看书说笑。
祝云瑄和梁祯大步进来,暥儿第一个看到了他们,站起了身嘴里叫着“父皇父亲”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撞进了祝云瑄怀里。
祝云瑄笑着将人抱起,小孩儿大了一岁最近又沉了不少,他抱着已经很吃力了,梁祯见状,顺手就将孩子接了过去。
祝云璟迎上前来:“来之前怎么不叫人先来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迎驾。”
“迎什么驾啊,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里又没有外人。”祝云瑄说着制止住了欲要见礼的贺怀翎,“坐下说话吧。”
梁祯抱着儿子,笑问他:“暥儿想我们了吗?”
小孩儿搂着他的脖子嘻嘻笑:“想父皇,不想父亲。”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父亲白疼你了,亏得父亲还特地给你弄了匹小马驹来,你就是这么对父亲的?”
闻言,暥儿的双眼顿时亮了:“真的吗?小马驹在哪里?暥儿要看!”
梁祯故意逗他:“那你想不想父亲?不想父亲不给你了。”
小孩儿立马点头,大声道:“想!”
祝云瑄默许了梁祯抢功劳的举动,并未说马驹其实是他挑的,笑着与众人解释:“暥儿听说元宝得了匹马驹,也嚷着想要,我们就去马场给他挑了匹来,也给铭儿选了一匹,都在外头院子里。”
祝云璟不赞同道:“你这也太宠孩子了,他们才几岁,骑什么马。”
“没事的,叫人多盯着些,别叫他们乱来就行了。”
男孩子都是喜欢马的,一听到有马驹几个孩子都兴奋了起来,元宝带着两个弟弟去前院看马儿,剩下四个大人坐下喝茶闲聊。
祝云璟他们是去年年底时回的京,贺怀翎如今在京中任职京卫军统领,正是意气风发时,祝云璟则比年少时性情平和了许多,已经没了在外头到处跑的兴致,也领了个编修前朝书籍的闲职打发时间,醉心于书海中,时不时进宫陪祝云瑄说说话,日子同样过得悠哉。
在定国公府用了午膳,又闲聊了半个下午,祝云瑄他们才抱起昏昏欲睡的儿子告辞回宫。
坐上车,暥儿在半梦半醒中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祝云瑄,下意识地喊他:“爹爹。”
自回宫后,暥儿便被那些个太师太傅教导只能称呼祝云瑄父皇,小孩儿闹了好一阵别扭才改了口,如今只有时与祝云瑄撒娇,或是如现在这样睡迷糊了才会喊他爹爹。
“爹爹在,”祝云瑄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头毛,“你睡吧。”
暥儿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手里还捏着祝云瑄在庙会上给他买的竹龙。
梁祯伸手刮了刮睡梦中的儿子的鼻子,见祝云瑄神色困顿,将他揽进怀里:“你也睡一会吧,我看着你们。”
祝云瑄点了点头,靠着他,安然地闭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