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宿海回柏州后,人人见了她都问是不是北京的东西特别好吃?宿海说就那样儿吧,东西还是柏州的好,也就是我不挑。回来休息了一天她就回了妈妈的理发店露几手,毛信霞说周姨带你带得不错。她朝理发台瞄了眼,示意宿海打开一个小工具箱——各式剪刀绽放着流水线般的动人光泽,宿海拿起其中一把翘剪,光滑的指圈绕在手中,重量刚刚好,捏握都顺手又舒服。看做工价格不便宜,她问,“给我的吗?”
“理发师起家都得有套合手的工具,就是给你的。”毛信霞看着宿海欣慰道,“妈给你先开三千块的基本工资,旁的赚多赚少看业绩。等你成年了,再帮你开店。”宿海开心地抱着毛信霞亲了口。
为了试剪刀,直接将弟弟邵君涵抱座椅上,小男孩嘴巴一歪刚要哭,被宿海瞪,“不许哭!”在不敢动的弟弟头上试了好几把后,大姑娘美滋滋的,“带劲!”
回柏州正好赶上春节前的忙碌期,理发店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宿海在北京进修的手艺马上有用武之地,她在毛信霞店里的剪发起价定在二十五元。起初别人一看是女发型师,又是个半大孩子还犹豫。宿海沉着脸,学周姨一副有点儿不耐烦但张嘴温柔的风格,还真唬弄住了人。累到年三十中午,宿海在北京养得肥嘟嘟的小脸儿已经瘦了圈,毛信霞说你还要去你亲爸那儿看看,他打了几回电话问过。
宿海就买了礼物厚着脸皮上了门,当然不再朝亲奶奶的鞋子上吐小痰,她喊“奶奶好”。老太太这些年明显卸了劲儿,对着宿海就剩客气疼爱的份儿。坐了半天,吃了顿尴尬的午饭后,宿海得到了个允诺——她会在今年得到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前提是以后都搬回来同亲爹奶奶住。她那小鸡坏掉的亲爹还说,结婚后再生个儿子,随咱们姓,爸的房子都是你的。
宿海看着她亲爸稀稀拉拉的胡子茬想,不少男人最痛苦的事儿不过是有了钱却没了折腾的工具吧。她给许下重诺的亲爹敬酒,“爸,我不结婚不生孩子房子就不给我了?”
这……亲爹说哪儿能不结婚呢?你才多大,胡思乱想吧。
宿海说她就是问问,因为爸你的话不对。合着我生了个儿子你才给更多的房子,你还是不心疼我,你心疼的是你八杆子打不着的孙子罢了。是不是你们男人总觉着把财产给女孩子都是吃大亏,宁愿给一个鬼都不晓得在哪儿的男孩?宿海放下杯子,“我还真不稀罕要。”
宿海虽然忙得充实,心情却谈不上愉悦。既因为亲爹给房子的附加条件,也因为从北京回来后心里空了一块儿。屠格涅芙娃她大爷的,说推迟个一两天才回柏州,这会儿都看不到人影子。
年三十和小柳袁阿姨一起吃年夜饭时,她才接到了坏丰年的拜年电话,“我今天刚回象牙镇。”丰年说不好意思啊小海,初二我回柏州找你们。
“你和宋姐相逢了吗?”宿海坐在袁柳床上问,这时丰年那头响起了吵闹的鞭炮声,淹没了对话声,最后只听到几个字,“慢慢来吧。”
刚放下手机,袁柳回房给俞任打电话,让宿海先出去下。懒洋洋的宿海直接躺下,“我就不,你和俞任姐姐打电话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男朋友女朋友。”
袁柳捏着电话脸红了会儿,最后收起了手机。她也和宿海并排躺下,两个孩子一起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期末还是没考进年级前十。”袁柳说,八中竞争太激烈了,她学得好辛苦才维持了班级前三。俞任姐姐说不要紧,可我心里很失望。
“坏丰年放了我鸽子,我再也不给她剪头发了。”宿海喃喃。
“俞任姐姐好像在被人追。”袁柳想起那天姐姐和一个男孩子并排走路,就在她们单位附近。看到自己时俞任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解释那是她师兄。
“她不被人追才奇怪,学习好就不愁没人追。”宿海想起了宋姐漂亮的双眼皮和一大蓬卷发,她什么都看起来好贵的样子,也像学习很好过的模样。
“哎——”两个人一起块儿叹出声。袁柳还是一骨碌爬起来还是给俞任拜年去,只不过换了个房间。三分钟后喜气洋洋地回来,说明天姐姐就回来,她要去姐姐家吃饭。
小柳,我问你一个事儿啊。宿海绸缪着问题,“你对俞任姐姐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优秀学生袁柳结巴,“什么……什么感觉?”
“我怎么觉着你对她挺有占有欲的?”宿海抖着四十码的脚,没顾上看小闺蜜的窘态,“我怎么觉着,我对坏丰年也有一丢丢的占有欲呢?”她那天送我去火车站离开后,其实我生气又难过,我挺希望她陪着我一块儿回来的,和她一起坐火车应该特别有意思,我喜欢和她聊天儿。
可我不能决定别人该做什么,坏丰年,俞任姐姐,小柳你……你们以后都会和不同的人谈恋爱或者结婚吧。我怎么觉着长大后,缘分越来越稀薄了呢?比我用剪子打薄人家头发还要快。
袁柳看着宿海的眼睛,她说小海,你也变了。
还有谁变了?宿海敏锐地抓住信息。
袁柳笑,大眼睛和宿海的互相映照着了然的光芒,“我。”
丰年初二一早就回柏州找朋友,身后当然是宋绘香和怀湘龙的骂骂咧咧。这个年依旧过得不痛快,因为怀湘龙说她读了博士还是应该走选调,心想着女儿帮他达成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县委书记梦。
什么选调,什么巴洛克,怀丰年心里揣着的都是宋姐。她多留京十天,差点没买上回乡的票。为的就是和宋姐吃了两回饭,一次是中午,一次在夜里,都在她们公司楼下,宋姐是抽空下来的。宋姐说她年前特别忙,年后才能休息几天。家里都安排好了,璋璋去澳洲参加个网球夏令营,她和老公提了离婚的事儿。至于后续如何,宋姐没说。
她试试。怎么试,试几回,试到多久,试不成功怎么办?她们都没谈过。丰年老实,讲究君子一诺,那就任凭宋姐在她手机里冷了下来。除了两次饭,宋姐没和她怎么联系,可这不能阻挡丰年在内心和她建立联系。
和俞任在商场咖啡店碰面后,丰年说了点这种联系,俞任说丰年你真厉害,两个人的树,你愣是一个人把它浇得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她要是随便说说呢?或者,心情是真的,但操作却不积极呢?
“有些人,心里想了就当做到。其实就是设了块模糊区域迷惑自己和别人,心里也清楚没可能。”俞任说得是掏心的真话。
丰年说不出来,只能笑了笑,看来你的感情还是没动静。
俞任说看起来波澜壮阔,都是别人在我身边瞎折腾而已,我是老树一棵海不扬波罢了。不过今年是个好年份,印秀正月十六就要出来,卯生总算盼到头了。
丰年的喜悦溢于言表,真的?太好了。白卯生不是个东西,都不告诉我。
俞任笑,“好啦,知道你们是冤家。中午卯生和小小也来,喊上两个孩子,咱们难得相聚得这么齐,这个冤家要当到头咯,毕竟丰年你也有了那一位。”
丰年推了下眼镜,“严格来说,我们还不是恋人。只是处于达成初步共识的阶段,至于这个共识如何推进……俞任,我心里没底。”
你喜欢她吗?俞任问。
丰年心里一阵慌乱,她说喜欢的。喜欢有很多种,一见钟情的,日久生情的,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的,情不自禁的,我对宋姐是从负隅顽抗到情不自禁。俞任,你不再想谈恋爱,真的只为了事业?我知道你现在顺利熬到了副科级。可为了这点晋升真的要搭进去大好光阴?
俞任喝了口咖啡,“我去年主笔的松阳朔东茶叶产业链调研报告被采纳了,这可不是晋升的事儿,这是让我开心的实事,虽然我们科室主要还是写材料。”俞任还是没正面谈及不再谈感情的原因,但给丰年提了个醒,“烧一次,烧两次,是你这个年纪乐意做的。宋姐那个年纪,我看未必。”
丰年沉了会儿,没想着宋姐烧到了柏州。她拿着电话不知所措,“怎么办——宋越琼来了,大年初二,她来柏州了。”丰年难得慌在脸上,她看着俞任,“怎么办?”
怎么办?俞任优雅地戳了块小蛋糕送进嘴里,“当然问她在哪儿。”
“喂——”丰年捂住电话说宋姐你怎么来了才告诉我,我要是还在乡下怎么办?她直接忘记了俞任的指导。
“那就是说,你现在柏州?”宋姐清冽的声音传来,“没事儿,见不到你我就在柏州逛一逛,看看你成长的城市。”她在电话那头顿了下,“璋璋的爸爸……他说要考虑下,后续会非常麻烦,因为牵扯到财产分割、人际还有璋璋,我预估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
不要着急。丰年发现她说不清楚,而且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将自己摘出去,“我不想让你这么着急地离婚。”她有些愧疚地摘下眼镜捏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是你和我之间关系的一块绊脚石,但最终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来处理就好。宋姐说完也沉默了下,她又唤,“丰年?”
“你……你在哪儿?”丰年问。
“呵,终于晓得问我这句话了呢。”宋姐开心地笑,“我要反省,我对书呆子没抵抗力。”
丰年得了地址后急切地起身,又坐下向俞任道歉,俞任摆手,“我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她脸上的笑容看着极为灿烂,最后还是镀上忧色,“丰年——”俞任最终没说出来那句话: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