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世轩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进了大学,接着便是有了女朋友。思筠也从农村回到了城里,连考了三年,终以不懈的努力进了大专。
余家落实政策后不久,惠卿的嫂子王玥,也拿回了华山路的整栋洋房。
眼看着儿子和两个小女儿都成了大龄青年,鹤年和惠卿觉得住房困难问题不得不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世豪虽然不在上海,可是鹤年还是万事都与长子商量,书信往来几次后,终于确定了解决方案。决定在天平路公寓三楼的上面开辟出阁楼。在坡屋顶上开天窗,将平屋面和坡屋顶之间的空间充分利用,爬梯由厨房间的过道处通往阁楼,这样一下子增加了二十多平方米的有效使用面积。鹤年向房管所提交了改扩建住宅的申请书,很快得到了批复。世豪委托他在上海部队的老战友,帮着找了两个在部队做临时工的木匠。改建工程两个半月就完工了,还顺便把三楼的墙壁也粉刷了一下。
两个小女儿搬上阁楼后,三楼就腾出了一间卧室,给世轩作新房。总算解决了一时的住房困难。世轩和李雪英婚后的第二年便有了女儿张咏蕾,家里有了住在一起的第三代,便更热闹了。
随着蕾蕾的一点点长大,雪英和婆婆小姑相处久了,难免磕磕碰碰,再加上思梅和思筠已到了大龄恨嫁的年龄,常把恋爱相亲的不快情绪发泄到雪英身上,即便雪英再忍让,世轩也不答应,以至于家里小吵天天有。鹤年对此烦恼不已。
这时,乡下传来了动拆迁的消息,老宅将原拆原还。很少联络的鹤年和二儿子世杰,也开始经常往来,为的是商量要回被居委会占用了二十多年的底楼三间房。身在北京的世豪,亲自写信给上海县的领导,鹤年和世杰也利用各自的各种人际关系,最后房子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居委会让出了占用的房屋。
八十年代初的上海,还没有商品房,老百姓手上的余钱也非常少,要是谁家有个几千元的存款,那算相当有钱了。
正在这个时候,港口镇动拆迁政策公布了,主要是三点:一是原拆原还,拆迁居民搬离旧房二十个月后,可以搬入新工房,在此二十个月中,拆迁办发放临时安置补偿费,居民自行解决临时住房问题;二是旧房属于公房的,动迁户按照户籍人口情况,分配新工房;三是旧房属于私房的,由专业人员进行房屋价格评估,给予私房补偿费用,动迁居民按照户籍人口情况,分配新工房。
此时,老宅的户口簿上只有三个人,张世杰、曹淑仪和张伟康。世杰的小儿子张卫东,考上了大学,户口迁到学校了,不在家里。世杰和淑仪非常着急,照这个情形,他们只能分配到两室一厅的新工房。
伟康已经中专毕业留校,也已有了女朋友,原本打算过两年再结婚的,赶在这个当口,世杰夫妇亲自到女孩家里说明缘由,让伟康和女友先领了结婚证,又找人托关系,把未来儿媳的户口迁到了家里。他们又到拆迁办去了几次,说明小儿子大学毕业后还是会把户口迁回家的。最后,新工房的分配方案下来了,世杰一家非常满意,他们分到了两套新工房,一套两室一厅和一套一室一厅,两套新工房在同一栋楼的同一层。两室一厅世杰夫妇自己住,留出一间给卫东;一室一厅给了即将结婚的伟康,女友家里也很满意,女儿嫁过去便是独门独户,和公婆家可分可合。
作为私房的老宅,面积足有三百平方米,虽然是解放前的老房子,但是也是砖木结构的,足足补偿了人民币壹万零伍佰元。世杰夫妇拿到钱后,很高兴,这下不仅可以风风光光地为长子娶媳妇,还能存下些留给小儿子将来结婚用。
这个消息很快从乡下传到了天平路,鹤年知道后有些不乐意了,心想就算新工房给世杰一家,那壹万多元的补偿款,总不能世杰独吞吧。鹤年越想越睡不好觉,第二天便忍不住去乡下找世杰。
父子俩一直很疏离,只有世豪回沪探亲时,世杰才会带着一家在哥哥世豪的要求下参加大家庭团聚。即便世杰和父亲见面,也是不苟言笑,面部表情冷冷的。
鹤年赶到乡下找儿子,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世杰告诉鹤年:“这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的,跟你没关系,那儿只有我们一家人的户口,没有你的,所以拆迁没你什么事儿。”
鹤年自讨没趣不算,还差点被气得吐血,回家后连夜给世豪写信,让长子来评评理。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世豪远在北京。对于老宅拆迁,世豪多有不舍,那里有着他儿时的记忆,思乡的情结也源于此,可是拆迁是政府行为,不是个人意愿可以左右的。思虑再三,世豪给父亲和弟弟分别去信,劝慰双方以亲情为重,彼此都谦让些、理智些,不要因为眼前的物质利益伤了感情。
世豪的信,不足以浇灭鹤年和二儿子之间的战火,双方各不相让。月琴和月棋劝了兄弟再劝侄儿,可是没有任何用处。烦恼不已的鹤年,积郁的怒火随时随地会爆发,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
思梅和思筠知道父亲不高兴,躲得远远的,偏偏世轩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常常撞在父亲的枪口上。在世杰那里窝了一肚子火的张鹤年,在家里又经常和世轩吵架。
惠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折腾下去总没结果也不是个办法,吵吵闹闹总得有个头啊。于是惠卿悄悄托大女婿于少麟,就此事咨询了法律界的朋友,结果是如果打官司,世杰必输无疑。就在鹤年又一次从乡下怒气冲冲地回来后,惠卿告诉丈夫,可以打官司解决纠纷。
老宅房契上的名字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张老太爷的,父亲母亲都已去世,自然是儿子继承遗产,还轮不到孙子。知道了这个道理,鹤年给二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世杰得知父亲为了拆迁房款的事居然要闹到法院去,一时气得七窍生烟,打官司就打官司,谁怕谁?!父亲已经四十来年没有住在乡下了,早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城里人,户口簿上也没有张鹤年的名字,凭什么他能分到拆迁的利益?世杰没有多想,自觉这个事情说到天边,也是自己有理。
法院依旧是先庭外调解,在原被告双方都不接受调解的情况下,终于正式开庭。张鹤年和张世杰都没有请律师,父子对簿公堂,剑拔弩张。好久没有家庭团圆的张家,倒在法庭家庭聚会了,除了远在北京的世豪一家和不谙世事的小一辈,张家人几乎都到齐了,外带女婿儿媳,连姑妈和乡下的一些远亲也来了。
张老太爷夫妇已经去世,财产理应由其子女继承。虽然已经解放三十多年,但乡下的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女儿出嫁后便如泼出去的水,儿子继承祖业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儿。张月琴和张月棋主动放弃继承权,由张鹤年一人继承。于是,人民币壹万零伍佰元拆迁补偿款,判给了原告张鹤年。
鹤年赢得了官司,高兴之余,主动承担了所有诉讼费。
开庭前,惠卿原想争取一套拆迁分配的新工房,让世轩一家子搬出天平路公寓,结果被丈夫否决。原因有三,一是北京的世豪知道了父亲和弟弟要对簿公堂,打长途电话恳请父亲手下留情;二是世轩和雪英表态宁愿挤在天平公寓,也不要每天上下班舟车劳顿住到乡下;三是拆迁分房以常驻人口为依据,这项要求,法院未必会认同。
法院的裁决书当场就下来了,输了官司的张世杰在退庭后,当着众亲属的面,宣布跟张鹤年断绝父子关系,即便将来父亲去世,他也不会去参加追悼会。
赢了官司的鹤年,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高兴,只是结束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拉锯战而已。这一万多元的钞票,使鹤年在失去二儿子的同时,也失去了两个孙子。仔细想来,自己的第三代中还只有世杰为他添了两个孙子,世豪和世轩都只有女儿。眼看长孙伟康就要结婚了,四世同堂的美梦也化为泡影。一万多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二十来年的工资收入,数目是不小,可是用亲情去换,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