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上几日的清晨,槿瑶是被竹安带人摇醒的,“五殿下,您快些醒醒。待会要进宫给女皇陛下侍疾,要是晚了耽搁时候,可会有好些闲言蜚语。”
槿瑶像醉酒一般,神志浑噩。由竹安伺候着穿上丝绸罩衣,下配百褶如意月裙。倒是朴素清淡,又不失清灵典雅。
“殿下,可是昨日在长公主那饮了酒,现在还没过劲?”竹安陪槿瑶坐在马车里,手法娴熟地替她按着太阳穴。
“该不是吧。”槿瑶皱着眉,“皇长姐请我去对饮,我也没喝几杯,且都是皇长姐事先备下的甜酒,没什么劲道。往日喝得比这回多,都没什么事儿。”
“奴婢待会走一趟太医署,找个太医替公主看看。”竹安见自家主子一脸倦容,可别是染上什么毛病。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我想是昨晚没歇息好。”槿瑶突然想起自己养在宫里的宠物,忙问竹安,“金丝可从百兽司接回来了?”
“和管事的嬷嬷约了今日,待会奴婢就去接金丝回来。”这金丝是宣国送给女皇的宠物,可惜女皇素来不豢养这些动物,便准备送给几个公主养着。它生得可爱,一身金闪闪的毛发,又极通人性,槿绒和槿兰都想接回去养。槿瑶心里也跟着泛痒痒,可照理说是轮不着她的。
偏巧,看护金丝的宫女说,这金丝狗极有灵性,还会自个儿选主子。女皇一时觉得新奇,就下了旨意,金丝选了谁,谁就能做它的主人。
槿瑶好久没见着金丝,怪是想的。刚巧想起跟它同在百兽司的幼狼,便提上一句,“你接金丝的时候,顺着看看圣山的幼狼还好。”
“是。”竹安揉了一会,槿瑶的神色稍微舒展,“现在感觉好多了。”
“殿下,有句话,奴婢虽觉得有些犯上,但还是不得不提一提。”槿瑶示意她接着说,竹安便斟酌着道,“您这几日晨间都醒不过来,往往奴婢得带上萃蓝她们喊上好久。且您看着好生疲累,奴婢担心……”
看槿瑶探究的眼神,竹安犹豫一会,还是说道,“别是这几日侍疾,陛下把病气过给您了。还是去太医署看看,否则奴婢总是七上八下。万一过会,陛下的病没好,殿下也跟着染上了……”
竹安嗫嚅着,渐渐没了声音。槿瑶点点头,“得了,我待会听你的就是。左不过是请太医看看,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是,奴婢一会就去安排。”竹安听槿瑶允了,心里跟着欢喜。要知道,这位主子平日可是最讨厌见太医的,每每闻到那浓浓的那股草药味,都会觉得不舒坦。
说着话,马车就停在宫门外。侍卫一番查点后放行,槿瑶又重新换了轿子,慢悠悠地往皇清宫去。
肖鸣是女皇身旁的掌事大宫人,连槿云都得忌惮三分。起初对槿瑶冷冷淡淡,近日看她劳心劳力地侍奉,倒是神色缓和了不少,连着说话都和颜悦色。
“五殿下这几日面色不好,可是照顾陛下过于劳累?”肖鸣瞅着她泛白的面颊,开口问道,“若是身子不适,就歇上几日。这儿有奴婢照看,不会有事。”
“肖姑姑多虑了,本宫只是昨晚睡得不安稳,这才脸色欠佳。”槿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相比之下,本宫还是更担心母皇的身子,这几日一直没有好转,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肖鸣凉凉看她一眼,道,“只怕是太医不尽心。”
“姑姑何出此言?”槿瑶回头看竹安,她立刻带着宫人出去,并将门带上。肖鸣瞧着沉睡着,侍奉了大半辈子的女皇,不断叹息,“帝皇之家,哪来的什么母女亲情,姐妹深恩?左不过是一些权力名誉的纠葛玩弄……哎,也罢。待女皇驾崩,我就自请去守皇陵,也不留在这是非角逐之地。”
她定是知道什么。槿瑶心里忖度,能让肖鸣说出这样哀伤的话语,看来母皇的病情十有*,就是她那几个姐姐做的。其中还是皇长姐的可能最大。
“姑姑……”槿瑶小声试探,“可是……皇长姐?”
“长公主?”肖鸣勾起唇,冷冷一笑,“陛下是旧疾复发,同她没干系。那几日喝的药,奴婢随后细细查过,估计有人动过手脚,害得陛下病情加重。不过那也不是她做的。”
“莫不是槿绒?”五个皇女里,就属槿云和槿绒最为出挑,除了她们俩,槿瑶实是想不出,还有谁会动手?
“也罢,这些事儿不提也罢。”肖鸣将目光移到槿瑶身上,倒是柔和许多,“你那四个姐姐自小就爱争,从衣服首饰到府邸院落,接着是爵位官职,男宠侍君。唯独在这件事上,难得齐齐的一条心。奴婢人老了,也不想搀和进去。”
“倒是你。”肖鸣慨叹,“几个公主里,陛下最不欢喜的就是你,可真的病重了,也只剩你守在床榻前送终了。”
槿瑶低头不言。她自小就明白,不管是衣裳首饰,还是官职爵位,从她被宣布无法习武的那刻起,就注定是争不过几个姐姐的。而她想在宫里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安分守己,宠辱不惊。
看病榻缠绵的母皇,她心里说不出滋味。虽是生身之母,可早早就由她在宫里自身自灭。除却正常家宴,一年都见不到几次。
她和肖鸣守了女皇一整日,近傍晚时离开。竹安在门口侯了许久,百无聊赖。见她出来,忙汇报,“殿下,奴婢之前去过百兽司了。本想把金丝抱过来,可您毕竟还在给女皇侍疾,带着会招人议论。”
“确实不妥。”槿瑶坐上软轿,“我们先去趟百兽司,完了再回府上。”
“是。”竹安吩咐抬轿子的宫女,准备朝百兽司去。
途经校场,里头女子之声哗然,槿瑶微微侧目。竹安一看,解释道,“这是长公主殿下新封的御苍将军,听说他没来军营几日,就极受爱戴,还惹了不少士兵倾心。连几家贵女都悄悄来军营附近转悠,托着自家母亲跟长公主殿下说亲事呢。”
“是……是吗?”槿瑶隔得远,是以看不真切。抓着扶手微微用力,难怪这几日来,他不曾再寻她,倒是自己不争气,每天晚上还梦见他,梦里头还……想着就垂下了眼睑,娇颜泛酡,低头不语。
竹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不就之前,御苍将军似乎是对五公主有意的。眼下平步青云了,倒是没再来过五公主府。想想就没了几份好感。
一路沉默到了百兽司,金丝一看她,就急急地奔过来,热情地蹭她的裙摆。吐着红色的舌头,摇着尾巴,讨好地“汪汪”叫着。槿瑶忙蹲下,将金丝抱进怀里。
金丝立刻乖巧地蹭她,身边站的驯兽嬷嬷笑道,“奴婢瞧着,就觉得金丝通灵性,又喜欢五殿下,一见着殿下就格外乖巧。”
“恩。”槿瑶揉着金丝,顺带问道,“嬷嬷,本宫上次送来的幼狼,可还好?”
“那只幼狼啊。”嬷嬷想了想,“倒是还好,公主可要见一见。”
“这倒不必了。”金丝像是有所察觉,她们在说另一只宠物,连忙叫着将槿瑶的注意力分开。槿瑶当初是担心幼狼在圣山无法生存,这才带它回来。可见它这般强大,又弃了这个念想。无奈下山时,这幼狼死死跟着,就是不肯走,这才带了回来,“等它到了年岁,你们就将它放回圣山吧。或是它在这儿呆不下去,也不必留着。”
“是。”
交代完事情,槿瑶抱上金丝,重新坐回软轿。金丝懒洋洋地趴在她膝上,一路逗弄着爱宠,倒是让她原先郁结的心绪稍有缓和。
软轿再经过校场时,里头还有训练的声音。槿瑶微微抬起头,又很快低下,轿子转了转弯,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
而校场那边,御苍远远地望着那顶金色轿子,脸色越发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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