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这一场受伤,虽说是要静养,其实也没闲多少。酒窖里的东西正是要精心照看的时候,虽说有许氏坐镇,青梅到底不放心,得空就要拄着拐杖进去溜达一圈,贺子莲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带着贺夫人也来看了一圈,两家人说话用饭,也是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
春闱临近,青梅难免记挂贺子墨的事情,问了一问,才知他近来常驻国子监的学舍当中,如常的读书,倒是挺有把握的样子。青梅多少有点引以为傲的感觉,只盼着贺子墨金科高中,贺子莲母女可就跟着享福了。
送走了贺家人,迎来的是顺道前来的顾长清。碰见了他,青梅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虽说顾荣华害她是真,但真个撕破脸皮闹出来,两家都不好看。这会儿面对这位帮了她不少忙的表哥,青梅多少是有些愧疚。
所幸顾长清并没多说什么,只问青梅伤势恢复得如何。青梅拄着拐杖转个圈儿以示自己无恙,调皮的模样倒惹得顾长清一笑,欲待开口问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下了。
青梅送走了他,瞧着巷口人来人往,穿巷的微风拂过,能瞧见人家墙头涌出的大片绿叶。过两天墙头就能缀满花朵,风中必然是夹杂着清香的,想想就能令人惬意。青梅在门口坐着发了半天呆,觉着这倒也是个消磨时间的不错选择。
后面的两天她果然爱上了这感觉,没事就坐在门口的青石凳上,瞧着巷口人流穿梭,隔街的嬉闹叫卖传来,叫人觉出勃勃生机。
微风穿巷而过,青梅眯起眼睛深吸口气,闻见其中夹杂的糖丝香味,不由咋舌犯馋,额头却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睁眼,就见君离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个小小的食盒。
“魏三郎!”青梅一见食盒就来了劲头,连忙起身将他往院里让,口中还不断的送高帽,“英王殿下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哎你又打我做什么!”奉承了还不高兴,就知道敲她,青梅撇嘴。
君离仿佛走进了自己的家门,也没往内院里走,往左拐到一架葡萄下面将食盒放了,问道:“伤养得怎样了?”
“好得很快,你瞧我现在都不用拐杖啦,估摸着明后天就可以恢复如常了,你也不必再叫人送药过来。”青梅毫不客气的揭开了食盒,拿起里面放好的双箸夹了腌出来的鸡丝茄子往嘴里送。
君离抽出第二屉中的糕点放在她跟前,道:“药还是不能停了。你这伤的是筋骨得好生调养,我可不想娶个瘸着的媳妇儿。”
三两句话不离这事儿,青梅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君离竟是这样的人。她面上有些发烧,却还是得意的挑眉,低声道:“谁说要嫁给你了……”
君离一回思,虽说之前抱过亲过,青梅还真没亲口答应要嫁给他。这么一想,倒还觉得有点不圆满,于是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青梅这会儿心情好,乐得跟他逗趣,于是小脸儿一板,认认真真想了想道:“这事儿似乎是不错的。不过你也知道,我的父亲和武安侯交好,小时候我和楚修明将军也相处过,顾尚书的意思是想把我许到武安侯府去。”说着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笑颜慧黠。
“他说嫁你就嫁?我们青梅才不是这样的!”君离夹了块软糕送到她唇边,“楚修明有过妻室还有孩子,他常年征战沙场哪有时间回京陪家人?你若嫁过去,无异于掉进了火坑。”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青梅托腮皱眉,“顾尚书好歹是我的姨父,长者之命不可违啊。”
“所以你还是该乖乖嫁给我,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唔,英王殿下,你这算不算趁火打劫?”青梅抬眉,阳光下清丽的脸蛋柔腻洁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子般的暗影,随着她眨眼而忽扇。那样清凉的目光落入眼中,轻易击入他的心底。
君离抬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
手心微痒,她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动,仿佛是传奇故事里的山妖精怪,灵动可爱得不真实。君离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免得她乍然消失,可现下是在她家里,行事毕竟不便。
他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挪开手掌,看见她被阳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手指滑过青梅柔软的唇角,轻声道:“不对,是舍身救你。”未必是救她,却是货真价实的舍身。整颗心早已被她掳走,留给他的只有一副躯壳和无用的理智,现下就连理智都要被她掳走了——
明知道前面的路有多凶险,后面还有多少难题等着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爱她,想要娶她。还贪心的想小心翼翼护着她,不叫她承受半点委屈和困难。
他着实是在给自己挖坑找事儿寻麻烦,可是,他心甘情愿。
两个人说够了体己话,君离想着要带青梅出去散散心,又怕她到了外面乱跑乱跳影响恢复,只得压下了。临走时叮嘱道:“赶紧把伤养好了,咱们一起开酒馆。”
“是我自己开酒馆!”青梅抗议。
“你当掌柜,我来办事,可以吗?”他仗着周围没人,亲昵的捏她的脸蛋,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青梅站在原地傻乐,甜蜜得无以复加,心中有些雀跃澎湃的情绪,却又不好意思对许氏吐露,青梅想了想,决定去找贺子莲说说话儿。因腿伤未愈,在许氏的强烈要求下,终究是雇了辆马车。
贺家这会儿可不清闲,春闱在即,贺夫人母女虽然知道贺子墨的才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天下之广能人辈出,贺子墨在宛城虽有名气,比起京城这些个书香世家的郎君来,未必就能赢过去。摸不到其他人的底,贺夫人母女虽不明说,那份悬心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青梅原也是猜到贺子莲心细,这会儿恐怕正在给自己找焦虑才贸然前来。果不其然,贺子莲这会儿正趴在窗边发呆,贺夫人隔着窗户叫了两声她都没听见,还是青梅上前将她轻轻一拍,倒把贺子莲吓了一跳。
“莲儿想什么呢?”青梅明知故问。
贺子莲愁眉不展,“明儿哥哥就得在礼部贡院里边应试,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愁绪豪不掩藏,一股脑的道尽了担忧,青梅便笑着劝解宽心,又说了些有趣的事情叫她宽心。
小姐妹俩围着圆桌喝茶谈天,从春闱说到国子监,再说到京城的诸般书院,以及近来各个书院的踏青——许怀远所在的丽正书院前儿踏青,他回来时还给贺子莲带来了一束野花,这会儿正拿清水养着呢。
青梅听了便是打趣,“怀远这孩子,都没到我和娘跟前露个影儿,却惦记着送花给你!”
“正好顺路嘛。”贺子莲又戳青梅,“你那边呢?”
女儿家的心事彼此心知肚明,青梅知她所指,眼前不由浮现君离的模样。正行走在宫城中的君离猛然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皇帝闲时所用的观澜殿近在眼前,他在脑海中理了理想要说的事情,缓缓步上玉阶。
外面的小太监躬身问候英王,皇帝身边的江权便迎了上来,“老奴给英王问安。”
“父皇可在里面?”君离一旦踏进宫门便会收起在外的不羁亲和,说话都多了几分威严,江权当然不敢怠慢,“圣上在呢,容老奴进去通禀。”
君离手中拿着锦盒包裹的画轴,站着等了片刻,江权便匆匆出了门躬身道:“英王请。”
观澜殿内雅香幽淡,皇帝正坐在御案前批折子,身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高低参差的摆满了书盒,衬得皇帝身形有些单薄。他近来抱病初愈,虽说春闱的事情自有礼部操心,然这毕竟是国家甄选人才的头等大事,为免去什么猫腻,他得亲自盯着,这会儿就有些精神不济。
君离上前问安,也不急着说正事,先将皇帝的身体关心了一番,继而道:“儿臣先时寻访名画,竟意外得了一副万里江山图,特地送呈父皇御览。”
“拿来我瞧。”皇帝酷嗜书画,闻得此事自然精神了不少。
君离将那锦盒打开,取了卷轴呈上。十二尺长的画卷在御案上缓缓打开,皇帝看着看着,身子竟有点颤抖。他挥手屏退众人,抬头道:“这……可是贺公遗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作画的并非贺公,而是他的独子。父皇您瞧这笔法布设,其实与贺公十分神似。”
“原来是含章的手笔。”皇帝未敢直触画面,只是轻轻抚摸周围的装裱,叹道:“他原本就是贺公亲手教导,造诣匪浅,这画拿出来,几可以假乱真。”贺子墨的祖父当年曾教习今上画艺,皇帝与贺含章亦曾相识,这会儿想到当年贺家的辞官归隐,不胜唏嘘。
皇帝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你是从何处寻得此画?可有其他画作?”
“贺家离京后几番辗转,最终在宛城安居。据儿臣所知,贺公此后再未提笔,含章先生也随父封笔,只以教书为事。这幅画是含章先生临终躲进深山所做,倾付毕生心血,是他的绝笔。”
君离缓缓道明事实,却见皇帝脸色都变了。过了半天,皇帝才喃喃道:“封笔……万里江山图……当年贺公果然是蒙冤而去。何家,又是何家!”166阅读网